接到颜思思转达的蓝京出的主意,念松霖苦思冥想之后,第二天率伊宫瑜和秦铁雁两位厅级干部叫了辆出租车直奔暨南省府大院。 暨南方面为难之处在于,可以全程严密监视,却不能限制调查组成员行动;念松霖有京都办公厅、正法委联合出具的介绍信,去哪儿都可以,没法不同意。 进了省府大院,念松霖并没有直接找省委书记雷家迟,而是分别找了三位: 省长、省纪委书记、省正法委书记。 找省长乐逾提的要求是,调查组要进驻勋城市国泰城投、融资平台和涉案的三家保险公司,这一块归正府管,请省长协调并提供方便。 找到省纪委书记——以前钟纪委开会碰到念松霖都毕恭毕敬的,要求查看双规审查齐礼文的原始审讯记录,因为此前省委办公厅移交的调阅材料“不太全”。 找省正法委书记径直要求找齐礼文做一份谈话笔录,如果已经判决入刑,到监狱或劳改农场都可以,总之要见到齐礼文本人! 作为京都派出的最高级别调查组,念松霖的要求合情合理,某种程度也是对前期省委办公厅消极不合作态度的反击,没有拒绝的道理。 省长乐逾早就跟雷家迟闹得不愉快,举报信的事儿也被怀疑到身上——实际上真不是乐逾所为,他再蠢也不可能干引火烧身的事儿,让京都势力趁机大举进入暨南并大强力洗牌。乐逾与雷家迟说到底属于内部矛盾,“茶杯里的风波”,一顿功夫茶不够就两顿、三顿,不会直接掀桌子给京都看。 私下猜测,举报信可能是乐逾手底下干的,当然未经他授意,大概想早日掀翻雷家迟而让自家主子上位,是的,哪有这么容易?但那些家伙唯恐天下不乱,打得越火爆越有出头机会。也有可能岭南都家其它三门搅的局,长子与长女斗得两败俱局,他们不就能安排自己的人手上位? 以上全是心里揣测,雷家迟不可能问乐逾,乐逾更不可能主动向雷家迟解释,人心隔肚皮呀,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 鉴于此,念松霖率领的调查组来了之后,乐逾按兵不动,并且严厉约束手下亲信心腹保持定力,弄清楚京都的真实意图再作打算,虽然他隐隐怀疑、也听长女透露大领导对雷家迟的公然对抗非常不满,毕竟到了局委员位子,会不会真的铁下心搞,还是侧面敲打一番达到震慑效果即可,乐逾并不确定。 然而念松霖突然间坐出租车突袭省府大院,一口气找了三位省委常委,紧紧围绕“与齐礼文见面”和“材料完整性”两方面,令得乐逾感觉到山雨欲来的杀气。 乐逾当着念松霖的面唤来正府办公厅副秘书长,指着介绍信吩咐道: “京都调查组要进驻勋城上述单位核实情况,通知他们做好准备,下午由你陪同前往,具体行程听从念书记安排。” 念松霖满意地笑了笑:“感谢乐省长大力配合。” 另外两条线则遇到不同程度阻力。 省纪委书记、省正法委书记都没敢第一时间答应,而是推诿要了解情况并联系省委办公厅,因为雷家迟要求涉及京都调查组的所有事项由省委办公厅统一扎口,不得自行其事。 ——但乐逾做法也没错,雷家迟是口头要求,念松霖却很正经地出具介绍信,上面明晃晃两枚公章可不是闹着玩的,省委办公厅配合你雷家迟演戏可以,我这边凭啥冒着触怒调查组的风险消极抵抗? 说白了还是一点,心不齐。 念松霖态度很平和地拿出一份京都办公厅颁布的《内部调查与审查准则》,道: “针对调查组提出的要求,钟直机关、地方党委正府必须在一个工作日内作出配合提供或不予配合提供的意见,不予配合提供需书面说明理由并经主要领导、分管领导共同签字盖章……一个工作日,到时我可要掐着表看时间的,过了点儿立即向京都如实反映……来这里调查是我的工作,我不会刻意为难谁,也请暨南别为难我,做好协同配合,大家和和气气共同完成这项工作。” 话里软中带硬,力度前所未有,立即将两位省委常委震慑住了,赔着笑送走念松霖后一路小跑向雷家迟汇报。 “原始审讯记录可以给,本来就是复印送过去的,是吧?”雷家迟慢腾腾道。 明明经过删减的呀! 事到如今省纪委书记有苦说不出,只得连连点头道: “是的,确保一致。” 雷家迟又道:“想见齐礼文,原则上没问题,但要做些准备,他的身体和精神状况有没有问题,从上市公司董事长一下子变成阶下囚,接受劳动改造,各方面落差巨大,体质可能也……齐礼文以前就有心脑血管方面老毛病,入狱后是否吃得消劳动强度等等,都要沟通到位,尤其是思想上的认识问题,对于所犯的错误持什么态度,还觉得有人陷害或中了圈套么?不事先解决好种种细节,乱说乱咬,会给调查组留下负面的、恶劣的、有悖于现状的印象!” 省纪委书记不吱声低头看笔记,相比齐礼文的麻烦,删减原始审讯记录根本不算事儿,在此节骨眼上犯不着招惹是非。 雷家迟也看出来了,道: “高书记先回去准备,放到下午答复调查组可以按要求提供,但按照内部审批流程要推迟到明天上午,时间来得及吧?” 雷家迟是问一天一夜做手脚是否来得及,省纪委书记点头道: “行……” 他离开后,办公室里就剩雷家迟和姚一岳,四下里静得怕人——省府大院上下都知道雷家迟喜静,汽车喇叭、商店宣传广告、孩子哭闹甚至人群谈笑声,在雷家迟听来都是噪音,为此从省府大院外墙到省委常委所在楼层以及他住的别墅小区,都安装高科技隔音降噪材料,确保领导听不到半点杂音。 非但如此,他的专车都经过精心改装,最大限度封闭且隔音,因为上下班途中需要安静,来自大街上的种种喧闹容易让他烦躁。 有人说,雷家迟对噪音如此敏感,那每次前往京都参加活动,特别动辄数百人的隆重大会,能受得了吗? 说也奇怪,那就没问题了。所以有人私下评论根本不是听觉上的毛病,根源在心理—— 到京都,他就讲究不起来了。 这样安静的环境,对其他人造成非常大的压力,平时走路、说话、做事都得轻手轻脚,省府大院内部流传的冷笑话是,如果某干部不小心摔倒,第一个念头不是查看有无受伤,而是惶恐惊动领导没。 此时省正法委书记姚一岳压力格外大。 论派系,姚一岳属于岭南都家势力最弱的五门,母亲无名无份跟随都老爷子,被外界称为“三奶奶”。五门主要在省属国企打转,利用商界人脉和或明或暗的积累私底下联合其它几门悄悄做些生意,当然收入都不入长女控制的家族产业大账。 在普通老百姓看来,能攀上岭南都家真是祖上积了阴德,日后必定飞黄腾达,但有且只有内行知道,岭南都家内部还分五门,门门之间存在激烈的竞争。 姚一岳历经艰辛好不容易搭上五门的路子,结果发现不对劲——就好比高考填志愿,没录到最热门的财经金融,却入了生物工程的天坑。 姚一岳基层起步还算不错,凭着两桩圆满的正绩工程加上耀眼的经济指标,仕途顺风顺水,倘若入了长子、长女门下,现在哪轮到雷家迟和乐逾?现实就这么残酷,五门的能量放在普通人眼里大得不得了,可助他从处级一路提拔到副省级。 但副省级就是五门的能量天花板,接下来只能眼睁睁看其它几门人选继续进步,或在暨南本土,或提拔外省重用。 姚一岳心在滴血。 他年纪还轻呀,怎甘心在正法委做到退二线?为此去年换界后主动向雷家迟靠拢,有意识攀附局委员这棵大树。在姚一岳看来,雷家迟虽然依附于岭南都家长子一门,但如今已经能够自立门户了。 对于姚一岳的投奔,雷家迟自然予以笑纳,朋友越多越好,敌人越少越好,雷家迟需要常委班子里更多盟友以对抗乐逾。 无庸讳言,关于齐礼文的案子,姚一岳从纪委移交检察院后,补充侦查材料、提起公诉、法院判决各个环节都有参与,严格遵循雷家迟“给予自家同志最大保护”指示,从宽从缓从松,一系列操作下来只认定很低的受贿金额,最终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期四年执行,即判三缓四。 大概量刑太轻了吧,这个判决根本没对外宣布,只说齐礼文“受到应有法律制裁”,偶尔网站、论坛、媒体有人提及,立马被封杀。 如今齐礼文隐居在勋城某个风景秀丽的山间别墅,每天上山散步两小时,练毛笔字三个小时,看看电视,听听粤曲,打打麻将,小日子过得不要太舒服。 试想他的状态能接受京都调查组约谈做笔录吗? 京都调查组若知道齐礼文根本没服刑,反倒在山间别墅悠闲养生,恐怕整桩案子要推翻倒查,继而在暨南掀起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