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鑫玉掀眉笑道:“世人都觉得学者、教授都很老实本分,错了,真正的读书人把世界看得透透的。明朝状元杨慎《韬晦术》有段话,‘厌诈而行实,固君子之本色;昧诈而堕谋,亦取讥于当世;君臣之间,夫妇之际,尽心焉常有不欢,小诈焉愈更亲密,此理甚微,识之者鲜’,何解?讨厌欺诈、实在做事固然是君子本色,但因此落入别人的圈套就是笑话。上下级之间、夫妻之间实话实说经常导致不愉快,善意欺骗关系反而更亲密,其微妙精奥之处就是我经常在课堂上总结的,做人不能太实诚。”
“李教授又帮我上了人生最重要的一课,而且是单独辅导,我太幸运了!”蓝京笑道。
“不是上课,而是,”李鑫玉起身拍拍学生的肩膀,低笑道,“把这个人情卖给你,你正好用得着。好啦我还要审阅没完没了的稿子,不多陪了……这个名片是写那篇报道记者的,嘉恒落户科技园的新闻也出自她手,你俩聊聊吧,起码证明你的诚意,而不会责怪我粗暴打压。”
“焦糖……”
蓝京喃喃念道,心想好特别的名字,告辞后在走廊间便拨通她的电话,约好中午在附近麦当劳见面。
11点57分,焦糖比约定时间提前了3分钟风火火出现在他面前,高挑个子,齐耳短发,淡眉琼鼻,略施粉黛,身着小西装A字裙,给人清爽利落的感觉,主动伸手道:
“蓝助理中午好,我是焦糖。”
蓝京斟字酌句道:“情况是这样,按李总编吩咐我以个人身份与焦记者沟通交流关于区领导扶贫和嘉恒落户科技园两则报道……”
焦糖双臂交叉,身体后倾,淡淡道:“请继续。”
“先说区领导扶贫,”蓝京道,“焦记者的报道完全真实,她确实戴着价值三万六的手表扶贫,现场募捐确实只有1750元,不及名表价值的百分之五,对比悬殊极为不妥。我想说明什么呢?第一大概焦记者也知道这位区领导出身豪门,戴得起名表,三万六对她而言已经很低调,与贪污收贿所得两码事,当然她有权戴但不该扶贫的时候戴;第二焦记者报道中借围观群众之口揶喻区领导为何不把手表摘下来捐了,我觉得不符合正确的新闻导向,扶贫不是均贫富,有钱人不能被套上道德的枷锁动辄拷问为什么不捐……”
“原来又一位豪门财阀代言人,失敬失敬!”
焦糖高傲地仰起光洁的下巴,“我以为老李的学生是怎样一位才高八斗、才华横溢的才俊,原来最大的优点是识时务,领教了。”
蓝京道:“李总编曾教导我们,写法律文书、新闻报道除了以事实为依据,还有个重要前提是持客观公正的态度。不能带个人感情色彩去描述事件全过程并加以评论,哪怕你正确或你自以为正确,事实上在戴名表扶贫问题上那位区领导也有委屈……”
焦糖唰地起身:“‘委屈’二字没有个人感情色彩吗?撇开人性情怀谈新闻报道,你很外行!嘉恒落户的事儿也不用谈了,我已猜到你想说什么!这杯饮料我自己付,再见!”
“等等,”蓝京沉声道,“我就是你报道中‘遭到某区领导当场诘问’的某人,真不打算谈谈?”
“呃……”
焦糖凌厉的目光在他脸上来回扫了几眼,面色稍有缓和转身坐下,“起初你不了解这个项目?”
蓝京道:“我担任区长助理还不到一个月,我是坐上去考察现场的车里才听到相关介绍;再透露个细节,我是因为伊宫区长追问投资方环评报告才联想到污染问题。”
“我所掌握的信息是,嘉恒集团并不打算在排污和污水处理方面增加投入,仍按原方案强行闯关,而反对者——也就是你已经靠边站了,对不对?”
焦糖迅速进入采访状态,说话字正腔圆,声音不高却非常清晰悦耳。
“请关掉录音笔,”蓝京微笑道,“刚开始我就说过以个人身份,如果接受采访要事先向区宣传部报备。”
“职业习惯,抱歉!”
虽这么说她脸上半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泰然自若关了录音笔道,“请回答。”
蓝京道:“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历来就是矛盾体,每个人都向望湛蓝的天空、碧绿的草地、茂盛的森林、清新的空气,但社会要进步,人民要吃饭,解决了温饱问题还要追求幸福指数,工业化是国家民族走上康庄大道的必经环节,欧美发达国家环境好并非做得比我们好,因为已经迈了过去,而我们正抬起脚……你报道里写某区领导因强烈反对项目落地受到内部批评和排斥,我纠正一下,第一我不反对项目落地,而是要求污水处理措施做到位;第二我没受到内部批评,哪个敢批评?正如你的两篇报道,我只能说不妥但不能说不对,是吧?第三副区长分工调整属于内部事务,与嘉恒无关,没人能够证明两者之间存在联系。”
“有讲究!”焦糖简洁地评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