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得瞳孔一缩,剩下的令便堵在嗓子眼儿里,不上不下的,唯有那只手仍尴尬地举着。
他看向林木中缓缓走出的人影,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情愿戳瞎双眼,也不愿相信哪个只穿着亵衣被推出来的,是自己这方的校尉,可偏偏,那鼻子、那眼睛,不是栾奉,还能是谁?
栾奉眼下好不狼狈,威风凛凛的盔甲没了不说,连蔽体的衣物都丢了大半,亵衣也是松松垮垮的,活像是个被人从床上拖下来的奸夫。尤其此刻,挟持他的还是个极貌美的女子,簪子横亘在他的脖颈间,已没入寸余,殷红的血滴滴答答往外溢,将白色的衣襟染成暗色。只要栾奉一挣扎,必死无疑。
柳玉兰姗姗来迟,正赶上双方兵戎相见,所幸,也不算晚太多。
“退兵,且三个月内绝不攻打清岭寨,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他!”
*
寨里,一片欢声笑语,再度铺上了流水席,并且这次,终于没有不速之客的打扰。
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平日里揣着刀子到处游荡的山匪都改成了端菜的伙计,自里头鱼贯而出,一盘盘菜肴摆上桌案,直至空位被填满,连多一个碗筷都挤不进来。
“我敬三当家一杯!”崔和颂两手共执酒杯,躬身行一礼,“今日能不费一兵一卒逼退敌军,三当家当居首功!”
“是啊!该敬三当家!”
列座诸人纷纷起身,齐声道:“敬三当家!”
初次面对两军对垒的阵仗,饶柳玉兰先前表现得再如何镇定,也免不了心有余悸,手心不自觉地往外渗冷汗,可抬眸碰上这般不加掩饰的赞赏与崇拜,那点慌乱竟慢慢消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身为首领一员的自豪。
她站起身,郑重地饮罢一杯,又将杯中添满酒,望向坐于首位之人。
“玉兰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承蒙诸位不弃,更要谢楚当家与蔺当家,当初救我于水火,若无你们,玉兰绝无今日。”
她仰头将酒液灌入喉中。
“这一杯,敬二位当家,敬寨中各位兄弟姐妹!”
众人的视线尽皆跟随过去,只见首座之人缓缓起身,号称非长安玉浮梁不饮的大当家执起酒杯,满宴顿时沉寂下来。
“今日得胜,非一人之功,当庆我们清岭寨上上下下,每一个人的功。”
楚火落依次看过去,“二当家从中斡旋,传递消息,三当家生擒敌首,逼退大军,四当家星夜兼程,赶制竹筏,老雷率领兄弟们运送粮草,芽儿年纪虽小,却敢孤身入敌营,还有在寨中负责接应的兄弟姐妹,此战,没了哪一个,都不能胜。”
“是以,此杯,敬清岭寨!”
“祝我等匪寇,清乱平叛,封侯拜相!”
*
宴至三更天,众人才散去。
寨子里的火光一点点熄灭,随之而来的是此起彼伏的震天响的呼噜声,连日来的打打杀杀、昼夜操练,直至今夜,才彻底有了个舒心的安稳觉可睡。
唯有一盏灯,仍是亮的,在这片夜里便显得格外显眼。
“头疼……”
“知道自己不能喝还喝,你不头疼谁头疼?”
蔺师仪嘴上是这么说,却已搅弄了半天碗中的醒酒汤,确认温度能入口了,这才舀起一勺给那人喂去,只是,一个糊涂的醉鬼,显然不如平日那般讲理。
他只能温声哄着:“我加了饴糖煮的,比你上回给我送的甜多了,尝尝?”
那人将眉眼皱成一团,摇头,“不要,有毒。”
“没毒。”
“有毒!”
蔺师仪咬牙道:“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那人仍不买帐,拧眉盯着他。
“肯定有!你想毒晕我,然后把我卖掉换钱!”
“你欠了很多很多钱,我知道的,别想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