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起床后,钟言才发觉小翠和元墨早就醒了,俩人坐在门槛儿上喂鸡,好像窃窃私语。他猜测这两个小东西在夜里一定听到什么了,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而这一天早上,他也没有去给秦翎做饭,而是让他喝茶。
要睡这么久,肚子里积食可不好受,钟言在做最后的准备,而秦翎也在做最后的准备,在这一上午当中去看了小妹和三弟,自然,也去给秦守业和何清涟请安。等到中午回了院落,他将小翠和元墨叫到跟前来,提醒他们,过年前后要好好照料少奶奶,绝不能让他孤单了。
元墨和小翠虽然点头了,可心里很是不解,少爷这话说得像是要出远门,可是他哪里都不去啊。
可到了傍晚,秦翎晕倒昏睡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秦宅,上至老爷夫人,下至丫头小厮,全部都知道了。这下可算是引起了秦家的轩然大波,谁也没想到本已康复的大少爷竟然再次昏到,秦守业连忙请来许郎中,钟言站在床边,看着师兄给秦翎诊脉,还好提前将郎中换成了自己人。
自然,最后诊脉的结果是”体虚乏力,困顿不堪”,需要好好调理。许郎中都这样说了,秦守业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先把休妻之事按下不提,再做打算。
只是苦了钟言,白日里还和自己说笑的人,这会儿在那黑相公的熏香下沉沉睡着,完全没有了回应。
陈竹白放心不下师弟,夜里偷偷来了一趟秦宅,听钟言将这些事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最后戳着钟言的脑门儿埋怨:“你啊你,真要为一个男人和老天过不去?”
“天罚下来我认了,我不想他死。”钟言看着床上的人,眼里流露出十足的不舍。忽然他被陈竹白拉到了烛光下头,烛光打在脸上,一下子照出他眼尾的泪花。
“你和他……莫非你和他已经……”陈竹白心里有所感应,“你真的……”
钟言知道他在问什么,便点了点头:“你都把东西给我了,不就是圆房用的。”
“我是给你了,但我没叫你真的用啊,等一下,是谁用了?”陈竹白居然觉出不对,“你,还是他?”
钟言挠了挠下巴,天啊,莫非师兄给自己油膏,是让自己给秦翎用上?
“你不会用在自己身上了吧?”陈竹白像是一个即将昏厥的人。
“那你的信也没写清楚啊,你只写了如何用,我当然会代入自己,你要是说给秦翎……”钟言看了看下面,“师兄,天阉能人道吗?”
“你啊,你啊。”陈竹白什么都不说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拉着钟言缓缓地坐下,又心急又心疼,“疼不疼了?难不难受?”
钟言瘪了瘪嘴,这才受了委屈似的说:“我疼。”
()“唉……自打你和他在一起,我就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陈竹白也不怪他了,只怪自己没防范好,如今是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再让师弟离开秦家是必定不能了。他再看向床上睡熟的秦翎,只希望他对师弟能够一心一意,别辜负师弟的这份情。
“那你这会儿让他熟睡,又是怎么回事?”陈竹白将师弟的头抱在怀里,轻轻地哄着他。
钟言小声地说:“清慧那和尚说的。”
“清慧?他为何要帮你们?”陈竹白同样不解。
“我也不懂,但我如今没有法子,只能信他一回。”钟言慢步坐回床边,帮秦翎盖了盖被子,“师兄,你瞧他睡得多好看,不过我们约好了,春暖花开他就醒来。”
陈竹白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回复师弟,只是忽然一阵后怕,这样浓烈的爱意,若秦翎真的没了,师弟该怎么办啊?
就这样,秦家大公子再次病倒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城,成为了街头小巷人人口中的新奇故事。大多数人都是看热闹的心,也有人斩钉截铁地预测着秦家挂白的日子。也有一些人则心疼秦家的那笔银两,还以为娶妻冲喜这事能成,没想到,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
陈竹白坐在客栈里喝茶,听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谈论,竟然没听到过一星半点有关秦家少奶奶有身孕的事,看来秦守业的心思已经将歹毒二字摆在了明面上,若儿子死了,他不会认下这个孙辈。若儿子没死,他仍是打算去母留子,不愿意叫外人知道。
外头闹得沸沸扬扬,钟言倒是安安静静,落得了自在。秦翎这一“病倒”,等着杀他的人暂时都没了动静,只盼着他自然咽气。秦守业每日都派朱禹来探望大少爷,他只是和朱禹说秦翎在夜间偶尔会醒,只是清醒的时辰不多。
三弟和小妹日日都来,怕他这个长嫂孤单,两个人想方设法给他带好玩儿的玩意儿,只是钟言怎么都笑不出来,竟然连假笑都懒得装。
秦烁也来过,但他没太大的功夫去关心兄长,毕竟他的婚事也迫在眉睫了。等到大年初一,伴随着欢天喜地的吹奏声,一顶正红气派的大花轿由六人抬进秦家,二少爷正式成为了有家室的男子。这场婚事和钟言那场可有着天差地别的区别,单单是喜宴就摆了三天,宴请八方来客,而秦翎这一头,竟然无人问津了。
再想到自己那日,钟言只是心疼秦翎。他们的婚事就像一道催命符,像有人盼着他早死。
这真是一个无聊的冬天,钟言连院都懒得出,白日里就看着四个大丫鬟和元墨翠儿玩闹,晚上就坐在秦翎的椅子上练字。屉子里满满当当都是秦翎为他准备好的字帖和纸笔,钟言心里想着那人,眼里就只有他的字,便拓着他的字迹来模仿,争取让自己的字更像些。
但院里也并不总是平静,钟言每日夜里给秦翎喂一次粥水,总能听到外头有踩高跷的动静。
咯噔,咯噔,咯噔……就走在秦家的石板路上。
鬼走路有鬼的声音,像搓揉薄脆的纸张,而踩高跷的声音便是阴兵
来了。它们上不见天,下不挨着地,打着伞,踩高跷,行走于人间,寻找该走而不走的人。只是秦翎如今气息微弱,它们便寻不到了,只会被大棺材里的替身尸引走。
真能这么轻易就引走吗?钟言这是头一回和阴兵打交道,他想弄明白这点,就如同他一直想搞清楚清慧为何让秦翎睡过去。
格外漫长的冬季慢慢地过去,煎熬着钟言。在黑相公的熏香下秦翎睡得很安稳,也没怎么见痩。钟言每日帮他擦洗、梳头,晚上抱着他一起睡,在他耳边讲今日又做了些什么,而秦翎只是静静地听着,从未有过答复,像要一睡不醒。
终于,到了立春的这天。
钟言将黑相公收了起来,换了一身崭新漂亮的衣裳,欢天喜地地做了一桌好饭菜。他坐在秦翎的床边等啊等,可是等到日头西沉,饭菜凉透,秦翎还是没有醒。他有些着急了,赶紧命人请许郎中来,陈竹白装扮的郎中很快赶到,摸了一把脉象,最后只说出四个字:“阳毒攻心。”
钟言一愣,他差点忘了秦翎身子里还有阳毒。等师兄走后他立刻割腕取血,连同烈酒一起喂进秦翎的口中,然后每日都重复着,盼着他连同春日的生机一同到来。
那一夜,钟言院外的高跷声格外清晰。
十五日后,到了雨水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