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保看完后,静默良久不语,顾元白不急不缓地喝了一口茶,才问:“太傅认为这篇文章如何?”李保难言,复杂万分地道:“这……”“这叫做标点符号,”顾元白缓缓道,“太傅看完这一篇文章之后,应当知晓其作用了。”昨晚顾元白写完这篇文章之后,拿给薛远看时,薛远这个“文化人”都能看出这些标点符号的大致作用,更不用说名满天下的帝师李保。李保嘴巴翕张数次,“圣上,臣——”顾元白摇摇头,只笑着问:“太傅,你只需同朕说,这是不是一个好东西?”李保脸上颤抖,良久,他艰难地道:“这是个好东西。”顾元白将文章拿了过来,“朕怕太傅未曾看懂,再给太傅好好讲上一遍。这弯曲的符号叫做‘逗号’,用于话句之中未曾结尾的短句分割……”一一讲下来,李保握着拐杖的手都在发着颤,顾元白佯装没有看见,讲完后笑着同李保说:“太傅同朕一样,都认为这是一个好东西。既然是好东西,朕就得推行天下,惠及百姓,太傅说是不是?”李保:“……”他骤然睁大眼。这个世界上,得到了权得到了钱的人,最怕的就是有人上来分钱,有人上来分权。科举,是一条真正通往上层改变出身的通天之道。这条道路,已经当官的人无法将其斩断,无法阻止其上来分散自己的权力,只能找到另外一个办法,用科举最基础的东西——句读,来斩断一部分人的通天之路。句读之说,是读书的关键,不明句读就不会读书。门生、学派,便是用各样的句读之别来壮大自身。读书人投入其中学习句读做官,便在朝廷上与自己学派的人自成一派。像李保这样的大儒和帝师,身后便是有名的“尚学”学派。圣上所用的这些标点符号,基本碰触了所有已经做官的、各学派上层人物的蛋糕。谁都在遵循这个潜规则,权力怎么分都在学派之中壮大,我愿意分给你权力,是因为你是我的人。当官的不再排斥科举,有钱的钱财终究会回到自己的手里,但这样的结果,长久下去只会使皇帝危险。结党营私,抱团,这样的事情即使到了现代也层不不穷。小到学生班级,大到国际天下,哪里都避免不了这样的事。李保答不上来,顾元白就把目光转到了薛老将军的身上,笑着问道:“薛卿,你说于国于民有用的东西,朕是不是应当推广天下?”薛老将军不明所以,但还是铿锵有力地点点头,“臣认为理当如此!”李保苍老的额头上,有一滴冷汗顺着皱纹深入到了鬓角。“圣上,这东西是好东西,”他欲言又止,含蓄地道,“只是怕是有才之士……对这等新奇物接受不了。”顾元白深深看了他一眼,放下茶杯,“太傅想得对,既然如此,那就叫来几个有才之士,朕亲自问问他们,看他们是觉得能接受还是不能接受。”“来人,”不待李保阻拦,顾元白便道,“唤褚卫、常玉言前来。”褚卫和常玉言两人,一是靠自身的才气实打实的打出了名声,一是被圣上捧起,才名在西夏都倍为响亮。他们二人站在李保面前时,李保便心生不妙,不停擦着头上冷汗。两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俊才将这一封文章来回传看,神色或是疑惑,或是恍然大悟,然后陷入沉思之中。这两人作为顾元白看重的人才,身后自然是干干净净。等顾元白问他们二人对标点符号的看法时,褚卫率先直言,“对天下寒士而言,便是天堑变通途。”他说完,又忍不住道:“句读如此辨别,此乃好事一件。”常玉言放下文章,也难得和褚卫站在一条线上,连忙接道:“圣上,臣也认为如此。”顾元白转头看向李保,虽是笑着,但眼中却好像藏着刀剑,“太傅,咱们大恒的有才之士,都认为这是一个好东西。”李保颓废地叹了口气,低声道:“圣上,臣不怕同您直说,这东西确实是好东西,可是不能用。”“朕说能用便能用,”顾元白道,“太傅桃李满天下,只要太傅觉得好,这便是真的好。”李保瞬息明白,这是圣上想推他出去做出头鸟的意思。他的脸色煞白,下意识想要推拒。但是手刚伸出去,他便对上了圣上的眼睛。圣上眼眸黝黑,静静地看着他。李保脑中一闪,倏地想到了圣上先前说的那些话,想到了他的幼子。幼子私闯宫闱,这便是死罪,抄家也不为过。可圣上却大张旗鼓地将幼子送了回来,天下人都知晓圣上对他的仁义和宽容,他真当能拒绝的了圣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