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奕林谨遵礼部教导的面圣礼仪,头部抬起,眼睛垂下,他只能看到圣上胸前龙袍的纹路,顾元白却能清清楚楚、近距离看清他的这一双血统偏于西夏的双眼。
垂眼时睫毛密集而长,只看这双眼,倒有种玩偶娃娃的感觉。
顾元白原想看清他瞳内颜色,但孔奕林应当是忧虑过重,他实在是太守礼了,眼睛半分不往上抬,可见因为这双眼睛受过多少的磨难。
圣上一直不说话,孔奕林的心都沉了下去,他倏地撩起衣袍跪地:“学生同圣上请罪。”
顾元白长舒一口气,俯身扶起了他,“你何罪之有?”
孔奕林忡愣地顺着力道起身,神色茫然。
顾元白轻松笑道:“奕林有大才,朕珍惜都来不及,哪里会怪罪?”
一旁的褚卫和常玉言就这么看着这君臣相合的一幕,两个人一个面色不变,一个笑得如沐春风,不约而同想起来殿试时圣上在孔奕林身边站了良久的事情。
这个孔奕林,究竟是有多大才?劳圣上如此另眼相待?
顾元白同前三名挨个说了几句话,就让他们出去了。
等他们出去之后,顾元白立刻同礼部尚书道:“点褚卫为状元,孔奕林为榜眼,常玉言可为探花。”
礼部尚书肃然应是。
大殿之中,常玉言笑得君子端方,他主动和孔奕林打着招呼,道:“奕林兄,圣上对你多有厚待,想必奕林兄的名次是低不了了。”
孔奕林谦卑道:“我实在无才,承不住如此圣上厚爱。”
常玉言心中冷呵,这个孔奕林嘴上说着自己无才,但眼中却沉稳而不变,显然对自己的才华很有信心。
自上次圣上在薛府中无视了常玉言之后,常玉言便心中惴惴不安,如今终于再次得见圣上,可圣上这会却又看到了孔奕林。
圣上还是那般的风光霁月,从头到尾无一处不显天子尊贵,这样尊贵的圣上,饶是常玉言如何努力,都惶惶生怕被圣上不喜。
而如今,这位孔奕林终究写了什么样的策论,才能让圣上如此看重与他呢?
褚卫偏头看了他们二人一眼,笔直站着不语。
正当三人各有心思的时候,殿中乐章突然奏起,传胪大殿正式开始。
众位考生神情一肃,众多太监手里捧着衣服为这些新科进士更衣,待他们更完衣服之后,抬头一看,圣上已经端坐在龙椅之上了。
传胪大殿的举办地点并不是在宣政殿,而是在更为宽大的金銮殿。金銮殿中只有万国朝拜或者重大节日、为将士送行等要事才会动用。此时百官排列左右,新科进士站在正中央,气氛静穆,不少人不由屏住了呼吸。
在这沉沉的氛围之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高坐其上的圣上了。
孔奕林趁着太监为他更换官服的空,不着痕迹地抬头看了一眼圣上,目光不由一愣,皇帝竟然这般年轻。
圣上龙袍繁琐沉重,面容却盛光熠熠。
天下当真有将权力、地位、相貌共聚一身的人吗?
孔奕林对此向来不置可否,他过往坎坷,自认这般的人即便是有也非寻常人可见,如今一朝金榜题名,也总算让他是长长见识了。
孔奕林屏息,更加恭敬。
等鸿胪寺官员唱名时,学子们便开始恭候唱名。
“一甲第一名褚卫。”
褚卫撩起衣袍起身上前几步,随着指引走到左侧跪地。沉着冷静的面上也不由唇角微勾,露出一个细微的笑来。
先前在偏殿之中圣上那般重待孔奕林,他还以为小皇帝会将状元给了孔奕林了。
孔奕林面不改色,但心中还是突兀的升起一股失望之感。孔奕林自己都觉得好笑,他因为这双眼睛备受其苦,能过了殿试就已是成功。但如今他却贪心不足,还有奢望状元之位的野心,真是世事变化无常,惹人可笑。
鸿胪寺官员接着唱名:“一甲第二名孔奕林。”
孔奕林深呼吸一口气,走到褚卫身旁的右侧安安稳稳地跪下。
“一甲第三名常玉言……”
这一场传胪大殿足足进行了大半个时辰,等唱名结束,新科进士随着百官朝着顾元白行三跪九叩的大礼。独坐于高位看着众人行礼的顾元白,呼出了一口浊气。
当皇帝是会上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