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触目惊心的开放性伤口,紧贴着他左眉毛的下方。
有些病患被这样的伤口吓到了,但惊恐之余还有惋惜,因为这个受伤的男生看起来太年轻了。而这样一刀下去就算能缝合也要留疤,简直就和毁容差不多。
鲜血从病床的边缘滴落,点点滴滴,像踩了一路的血红脚印。在刺耳的尖叫声、轱辘声、仪器声和医生护士的交谈声中,濒临昏迷的男生睁开了眼睛。他现在只有右眼有视力,左眼因为伤口太近又充血肿胀,暂时看不清任何东西。
“伤口多久了?超过12小时没有?”
“已经受伤很久了!”
医生护士就在身边,交谈声却忽远忽近,男生体力不支又闭上双眼,眩晕当中仿佛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还有一个很是熟悉的高大身影在眼前晃动。这个声音将医生护士的说话声牢牢压住,瞬间占据了他全部的听力,如同一捧清水泼在脸上,让他又一次坚定地清醒过来,提醒自己不要睡过去,千万不要睡过去。
“以后一起上领奖台吧,奖牌换个色,要金的。”
“开学之后就跟我走呗,干嘛,还怕我饿着你啊?”
“我打工养你,管饱。”
男生微不可查地牵动嘴角,掀起随时可能消失的笑,在被推进急诊手术室的最后一刹他紧紧攥住手机,仿佛里面有唯一能支撑他活下去的东西。
三个月后,北京。
大萧:[所以你决定要分手,对么?丹丹你也不要了么?我最后问一遍。]
自己:[对。]
大萧:[行,那把对方删了吧。]
“小冬,别老是玩儿手机了,总而言之就是这么个情况,我都介绍清楚了吧?”贺文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姚冬这才慢慢抬头,同时退出自己看过无数遍的聊天记录。“还好。”
9月初的北京就在车窗外,绿荫成片,热燥一晃而过,俨然还没正式走出酷热。就算不开车窗,姚冬也能想象外头是什么温度,以及北方特有的干燥。
三环路上车流不息,一辆辆轿车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城市中穿梭,将人送往一个又一个目的地。
“还好就是不好,看来我还有没解释清楚的地方。”贺文尧单手捏着一支雪茄,带有年长者特有的松弛,“别紧张,20年前我也是游泳运动员,所以你们这些孩子想要什么我都知道。”
姚冬点了下头。“我想要,什么?”
贺文尧像是被他的话逗笑。“先别说这个,你是不是还醉氧呢?”
“有一点。”姚冬回答,不是有一点,是非常严重。
“刚从高海拔下来,不醉个昏天黑地才怪呢,前几年我带俱乐部的几个小孩儿去布达拉宫,差点没难受死在那儿。”贺文尧用手指摩挲雪茄的切口,事实上他刚从北京首都机场将姚冬接上车。作为今年准备加入俱乐部的成员,接机送机都是该做到的服务项目。
“你放心,我就是专门为你这样又有钱又有天赋的小孩儿服务。”贺文尧靠近,“本来暑假就该先接你下高原适应适应,听说你受伤了?”
姚冬的后背紧贴座椅,脖颈和脊椎骨绷出一条硬直的线条,用身体语言画出了距离感。T恤的领口有些大,锁骨的阴影朝内凹陷,胸口明显地起伏了两下。
“没什么。”片刻后他才开口,显然在和一条老狐狸打太极。
“随便问问而已,你别紧张,我只是身为你的领路人关心关心。”贺文尧捏了捏他的肩,“听说你主攻项目是蝶泳,成绩怎么样?”
说到这个话题,姚冬流露出对成绩的敏感和渴望。“100蝶,52秒。”
贺文尧夸张地问:“连51秒大关都没进去?你这不行啊,是不是身高限制住了?”
“可能。”姚冬反应慢了些,醉氧正在侵蚀他的意志力。
从平均海拔4000到平原,每一个红血球都在以超快速度输送着过量的氧气,让他产生困倦、乏力、头晕目眩以及疲惫感,很像喝青稞酒喝醉了。
“现在小孩儿都高,咱们俱乐部那些未成年都190以上了。我这182的身高在20年前是队里第一,现在估计连省队都进不去。你确实矮点儿,187的腿比人家197的腿少10厘米,下水当飞鱼肯定吃亏。”贺文尧像一个认真负责为他规划职业生涯的好教练,转而又说,“不过你放心,我这边有个和你差不多高的小孩儿,训练一年之后,100蝶的最高成绩是50秒82,还可以吧?”
姚冬像被震惊住了:“他,进步了?”
“在我这里就没有不进步的孩子,一年前他连52秒都游不进去。就凭着这个成绩,人家今年走藤校了。”贺文尧一只手轻轻地敲着姚冬的膝盖,像哄着一只刚下雪原还不熟悉环境的雏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