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大军压境,一片冷冽。妙手门宗门紧闭,所有尚存的门人严阵以待,自哨楼往下望,尽管事先已经有所预期,却依旧令人胆战心惊。四面八方都是魔教麾下的修士,黑压压一片,陌生的熟悉的面孔,眼里的光却都是冷的沉寂的,庞大的妙手门在此时看来,如洪流中一叶无助孤舟,渺渺不知前路何方。就连黎愿也被黎祖奶奶牵着,站在哨楼之上。“祖奶奶,有人来犯么?”她并看不见当下情形,忧心忡忡道:“要有多久,才能恢复平常呢?”黎祖奶奶道:“……很快就好了。”青禾没在人群的最后方,抬眼,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薛灵秀,而是黎愿。她记得这个盲女。第一次踏进妙手门,是入门考核报名,她被小田绊倒在地,膝盖流血,是对方帮忙治好的。分明一样的年纪,黎愿在门内,她在门外。黎愿可以心无旁骛地练医,永远不要为生计发愁。黎愿没有一个重病缠身的娘,也不会因为这啼笑皆非的理由被毁去前程。……可她多希望自己还有娘。哪怕是什么样的都好,她可以不去妙手门,只要再等她长大一些,她勤劳肯干,做什么都认真,一定会有出路的……只是,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青禾伸手,攥住了胸前的长命锁和腰间的药瓶。这是娘留给她的最后两样东西,她必须收好。那熟悉的感觉又来了,薛灵秀胸膛起伏,闭眼,再睁开,也是满目沉寂。腰间那玉佩他没再戴了。这几日,他与云闲一行人去给青禾的娘起墓,最后一次时,他将玉佩一起埋进了地里。“掌门。”他道:“西边的整体修为会更高一些,南边较弱,只是魔教首次出现,实力未知,是不是该多拨一些在此?”黎建业道:“我和霸图在此即可。”薛灵秀有心要说什么,犹豫半晌,仍是道:“……是。”“此战特殊,不可留手。”黎建业冷沉的嗓音传遍妙手门,“扇阵先不开,待到时机成熟,听我指令,一击必杀。此次,要将魔孽留在南城!”众门人齐声应道:“是!”门内统筹完毕,门外还在高声叫阵:“放我们出城!!放我们出城!!”“徇私枉法!内外不平!怎么不见你们把掌门赶出来?!”“什么掌门?!”林夕道:“这关掌门有什么事?”“不是说用散者禁入么?”那人道:“你若这么理直气壮,让黎沛也用血滴石壁看看啊!证明一下我说的是错的,心虚什么?!”祁执业蹙眉道:“此石壁验的是魔种。掌门早些时候身体异样……”他话还未说完,一道铁扇便凌空而去,将那人直接斩于扇下,血喷涌而出。“哪来的狗,叫什么叫?”黎霸图立于高处,将扇收回,漠然道:“要打就打,找那么一大堆借口。你叫我们证明我们就得证明?我现在说你爹是狗,想否认就把你爹从坟里刨出来给大家晒晒,你去不去?不去你全家都是狗!”众人:“…………”云闲:“我平时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黎建业:“霸图,注意素质。”“就是就是。”风烨道:“他也不一定有全家。”明光:“阿弥陀佛……”远处似有目光定于自己身上,云闲抬眼,尽管未能看见踪影,但却能感受到,即墨姝便在那个方位。一人一魔,间隔一道城墙,和数不清的敌人,遥遥相望。“圣女。”媚烟柳警觉道:“你在看谁?在掌握掌门动向,还是在观察阵眼位置?”牛白叶:“她就不能单纯在看云闲么。”即墨姝:“……我谁也没看,闭嘴!”“教主。”即墨姝看向身旁那一团仍无形体的幻光,眉眼中隐含忧虑,道:“此战实力碾压,压根便不需要你亲身上阵。”“即墨,你难道不知我亲身上阵是为何?”蚩尤似笑非笑道:“我要你杀云闲,是有用。只是,虞吉杀宿迟,我并不用多担忧——我是给了你剑,但我不在,谁知你又会出什么岔子。”“突然眼睛花了、突然脚滑了、不小心睡着了。”蚩尤道:“连找小狗这种借口你都能用出来,你之后还要用什么理由我都不敢想了。”即墨姝:“……我已下定决心,你不必担忧。”蚩尤意味深长:“哦?是么?”紫黑魔光浮动,一股惊天憾地的魔气骤然爆发,蚩尤起身,对着麾下,冷厉道:“记住自己要做的事!取妙手门大掌门性命,尤其是黎建业——她必须陨落在此。”医神曾留下重针,虽说以黎建业这小不死的病秧子,或许根本不知什么重针,也根本不知如何使用,但,这世上能伤到自己的东西不多,不能留下任何后患。足下涌动的渺小蝼蚁中,有一只小小的蝼蚁抬头看向自己。蚩尤漫不经心地瞥下一眼,那人族幼童腰间竟然还别着瓶成仙散,太可笑了,真是让它忍不住嗤笑出声。无聊透顶的物种,全都死了才干净。两方大军终于在这一刻,正式对垒,下一瞬,短兵相接,杀声震天:“杀!!!!”“……”战场之上,转瞬便是生灵涂炭。血雨腥风,抬头竟分不清日夜。杀,余光里只余一片血红。不论眼前之人是不是同类,甚至是与自己相处了数十年的街坊,一刀下去,血花四溅,只要开弓便不能回头。妙手门固守本宗,外敌源源不断涌来,佛门的金色佛气在阵眼处环绕,剑阁几人拔剑在最前沿穿梭,方非在后方医治伤员。到现在还留在此处的门人,哪一个不是抱着必死的信念,殊死抵抗。尽管实力看似蜉蝣撼树,但还是凭着惊人的耐力,两拨轮换,竟是足足磨掉了四分之一的敌人。妙手门内,满是此起彼伏的焦急呐喊声:“这里!!重伤了!!!”“防线告急!!多去几个人啊!!!”“已经快没人可征调了……”事态紧急,此前门内收归的南城人马也都匆匆拿起武器,去往前线,其中不乏伤员,黎祖奶奶更是取出了她尘封多年的宝扇,将黎愿往后勤处一塞,便要气势汹汹披挂上阵。门人看见,大惊失色:“祖奶奶,不可啊!!你多大年纪了,刀剑无眼,这要是伤到了怎么办??”“什么我多大年纪?我硬朗的很!”黎祖奶奶怒道:“别叫了,看我发挥就是!!想我当年,也曾是武学巅峰,在南界可以横着走!!”伤亡,刚开始还有人统计,不知什么时候,统计之人也没了。黎建业仍负手站在高台之上,冷静地观察下方情况。身边的黎霸图和黎沛呈双边护持之势,萧芜抱剑,几人自开始到现在都尚未出手。宿迟神色苍白,唇色浅淡,周身散发的气息却空乏虚弱,好似生了一场大病,连真元都被一并烧干。也正因如此,他并未出手,而是也站在几人之旁,视线落到其下灵动穿梭的云闲之上。众人都心知肚明,直到现在,真正的战役方才刚刚开始。“现在是什么情况?”魔教后方处,虞吉怒道:“这里几万个人,攻不下一个破宗门?”在魔教众人的预想之中,胜券在握,踏破这宗门最多是一柱香的事情。现在都快磨了半个时辰了,只见伤亡,可对方伤亡归伤亡,却一点也没撼动防守?!搞什么!“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那禀报之人硬着头皮道:“分明众人都在往前冲,可难道是,难道是妙手门用了什么秘术,前线太混乱,我,我,我看不懂啊!”蚩尤神色已经有些焦躁不耐了。它因躲避剑神及后人,在地底不知待了多久,现在首次现身,事情却并不如他预想中发展,不由有些恼怒。这群人族废物……雪上加霜,还没过多久,又有人惊慌失措向上通报:“南城的边界,阵法被妙手门破了!!黎建业请的大能正在往这里赶来,很快便要到了!!”“不可能。”蚩尤笃定道:“我设的阵法,绝不是妙手门能破的。”“不,不知道……”那人道:“好像有只黑白色的熊在那指路啊!!我听见了,它说的什么,悄悄的进城,魔教的不要!还有,还有一个不认识的拿剑的女子……”虞吉紧张无比地看向蚩尤:“教主!”蚩尤:“……”它明知此事不可能,却还是忍不住怒气升腾。速战速决。却还要它耗费本就不多的魔元……“废物!”蚩尤的嗓音终于愈来愈阴沉,魔光闪动,它微微一动,身旁一个高阶魔便倒飞过来,面上霎时露出惊恐之色:“教主,不要啊!!”话音未落,那高阶魔眼中的光泽便瞬间消失,只余一片死寂,面上神情还停留在惊恐万状之上。魔光消失,高阶魔躯体之上浮现出快要被撑爆的可怖痕迹,蚩尤上身,阴冷地再度骂道:“一群废物!!”上古大魔的威压潮水般涌来,有魔甚至控制不住,跪倒在地上,无人敢应声,虞吉瑟瑟发抖,只有即墨姝道:“太危险了,你不能——”“啪”一声,蚩尤一巴掌将她打出一丈之外,戾气横生道:“闭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即墨姝:“……”这一巴掌,对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就暴毙了的那高阶魔来说,已经是非常轻的惩戒了,可即墨姝仍是趴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口夹杂着牙齿碎片的鲜血,指尖艰难地按着地面,足足缓了半晌才勉强能动弹。再颤抖抬头,她的脸已经不成样子了:“我——”蚩尤漠然看向她。“圣女!!”媚烟流扑过去,眼泪都快出来了:“你别说了……别说了!”早在四方大战她就知道,教主只需要圣女留着这一口气。若是再不听话,可能连这一口气都随时可以收回。生杀予夺,全在它手中,又有什么办法!牛白叶静静挡在两魔身前,俯首叩头。“到如今,还是需要我出手。”蚩尤见她终于识相沉默,面目阴沉地抬眼看天,缓缓吐出口烦躁的浊气,“罢了。反正,结果都是一样。”“就来这么几个人,还要花心思抵抗……”它一步一步走出后方,未出一招,敌我不分,身边之人只要沾染到丝毫魔氛,顷刻间便七窍流血,瞬间倒毙。愈走愈快,直到化作一道无人可挡的紫黑流光,下一瞬,直取高台!紫金钵发疯一般颤动,开始出现层层裂痕,明光大师所支起的金光屏障甚至连一瞬间都未曾抵挡,便直接破碎,他咬牙道:“来了!”妙手门护宗大阵开启,磅礴灵气暴闪,但无论如何抵挡,对蚩尤来说都是无用功,紫黑光芒摧枯拉朽,径直破入重围,虞吉和数个高阶魔族一拥而上,将一人死死围住——目标竟是宿迟!“杀了他。”蚩尤厌烦道:“别让他碰到我!”萧芜与黎霸图霎时出招,剑扇与掌风交接,初次碰撞,便知深浅。……的确是,太强了!两人根本抵挡不住,武器险些被直接击飞,紫金钵横空飞来,蚩尤伸手,抓住,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佛门重宝碾碎。黎建业在众人身后,敏锐地观察到,无论是扇阵、还是萧芜的剑,乃至于南城人的任何刀兵,都像是被直接吸收了一般,根本对蚩尤造不成任何伤害!仅仅几瞬,挡在黎建业身前之人就败退,蚩尤直指掌门,怎料黎建业抬头,竟神色一厉,伸掌与他相对!轰隆一声,蚩尤站在原地未曾动弹,黎建业往后退了十几步,唇角渗出血来。“……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厉害些。”蚩尤略有诧异地挑了挑眉,“世人都以为妙手门一文一武,结果你比旁边这个要厉害的多啊,藏实力?”黎建业满脸病容,倦怠道:“不然又如何当掌门呢。”“呵。”蚩尤笑着笑着,闪电般继续向前攻去,“可还是……没用!”都说双拳难敌四手,但蚩尤却丝毫不惧围攻,几十招下来,毫发无损,再观这方,才短短几刻,便已经遍体鳞伤,鲜血不要命似的淌了。上古一魔,又怎么可能是好对付的角色!黎建业脸上泛起病态嫣红,道:“这些东西伤不到你。”蚩尤:“东西交我,我饶你不死。”“教主好兴趣,在我面前还用这种哄小孩的把戏。”交了它,只怕是会死的更快,黎建业看向那头的宿迟,道:“若是我没猜错,能伤到你的,只有……”话音未落,战局已定。“我说过,不要做无用功。”蚩尤捏着黎建业的脖子,悬空抬起,血如洪流,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把东西交出来。”高台之上,能站着的只有它了,四野一片寂静,只有门人悲戚的喊声:“掌门!!!”
黎建业呛咳两下,眼睛已被血蒙了,睁不开:“什么东西?”“黎掌门如此聪颖,会不懂么?”蚩尤偏了偏头,松动了一下方才活动开的筋骨,道:“我很欣赏你们的勇气。只不过,勇气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的确无用。不要再挑战我的耐心。”“你说的,是能伤到你的东西?重针?”黎建业喉间被越收越紧,她却笑了:“不在我身上,我要如何给你?”蚩尤冷道:“医神传下至宝,你如今告诉我不在你身上?”黎建业反唇相讥:“魔教教主如此聪颖,不如猜猜它现在在哪里?”蚩尤:“……”它眼中杀意暴涨,再一用力,手中人便要殒命于此,越是在此关头,他身前的防护便越紧密,身后蝼蚁相杀,仍在攒动。它终于唇角浮出一道残忍的笑意:“不在你身上,那便在其他家人身上了?不知杀到节?完整章节』()薛灵秀的指尖越来越稳,斩情针在血肉中穿梭缝合,他没有说话,青禾抬眼看他皱巴巴的神色,小大人似的笑了笑:“没关系。我还有用的很,以后做不了医修,我还可以做刺客啊!”“确实。”祁执业不冷不热地道:“最高战绩刺杀魔教教主,目前的天下第一刺客江兰催不如你一根指头。”萧芜道:“我观你骨骼清奇,不如以后学剑吧。”风烨弱弱道:“这手指这么长,这么灵,不去学琴是不是可惜了……”“风烨,你是不是飘了。这儿有你挖墙脚的份?”“别吵了别吵了!”薛灵秀:“……嗯。”“你总说你没有救我……”失血太多,青禾终于抵挡不住,眼前昏黑,高热之中,便要闭起眼睛,她嘟囔道:“方才你让我过去时的那一眼,我知道,你信我。只有那一眼,就够了……多谢你,真的。”黎霸图拍了拍他的肩,薛灵秀抱着快要昏睡过去的青禾,垂眼,喉头艰涩滚动,半晌,终于没有忍住。一滴水珠落到青禾沾满血污的稚嫩脸上,冲淡了血迹,自她微微凹陷的眼角滑落,滚入地底,他哑声道:“我才是……多谢你。”多谢你最终做了正确的事。多谢你,终于让自己明白,祖训究竟有何意义。天有定数,人无定数,自救,他救,救人,被救,不一定要以医载道,一念之间,便可扭转乾坤。说来奇怪,人的能为分明在不断增长,可无能为力之事却愈来愈多,他的医术可能依旧永远无法行至巅峰,可他再也不会因此而感到彷徨了。只有那一眼,就够了吗?行医问道,所有人的道不同,他只要为这一类人,也就够了。足够了。“好凉。你哭了吗?”“……”“哭鼻子,羞羞脸。”“……嗯。”昏暗战场之上,云闲将太平拔出,脱力地将剑拄在地上,支撑住自己。蚩尤和即墨姝消失的地界前,那枝熟悉的春桃花落在地上。虽然有云闲的灵气护持,但这桃花成日被即墨姝随身带着,魔气侵蚀,现在也还是终于枯萎了一半。云闲掏出胸口那属于即墨姝的魔石,上头还在微微泛光。至少蚩尤还没杀她,才吐出口气,慢慢走过去,把桃花拾起来。独属于南界的桃花最终仍是没能被带走,破碎在了战后的南城中,化为齑粉,半空中,缓缓留下了即墨姝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讯息——“你也觉得蚩尤脑子有病吧?”云闲脚底一滑:“…………”圣女大人啊!!即墨姝大人!!!怎么好的不学尽学坏的?!就算你我二人再心有灵犀,这句话也太抽象了吧!好歹留个地点好去救,这要怎么解读?!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