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也定然不是全部的真相。这个人一向神秘莫测,看似散漫不经,却掌握着每个人身上最多的线索。他仿佛是农夫也是庄稼,辛勤地延续性命,然后在某些时间一一收割其中有价值的部分,直至死亡。他所展露出来的,比起他真正的人生来说,少之又少。叶悯微把苍术的胳膊放回被子里,她说道:“不知道他想利用我们以达成的目的,如今有没有达成。”顿了顿,她说道:“希望他如愿以偿,毕竟我们想要的,他都帮我们做到了。”谢玉珠闻言略有些吃惊,她瞧了叶悯微一眼,靠近温辞小声道:“没想到大师父还会说这种话呢,二师父,你说大师父的心肠是不是越来越软了?”温辞那边却没有声音,谢玉珠转眸一看,只见她二师父梗着脖子,好似绝不肯转头看她大师父一眼。谢玉珠后知后觉地发现,从进来开始温辞就面有愠色,仿佛余怒犹在。他没接过叶悯微的话茬,唯一的一句话还是接着她的话说的。再看看她大师父……嘴唇竟还破了一道口子。谢玉珠心想,这次她两位师父吵得真是激烈,他们还是头一次吵到挂彩呢。但是……这伤怎么能伤到嘴唇上呢?总不至于是被打了一巴掌吧!谢玉珠只觉形势不妙,转而凑近叶悯微,低声问道:“师父,方才你跟二师父到底为什么吵架啊?”谢玉珠的声音微弱如蚊蚋,叶悯微却丝毫没压低声音。她看向谢玉珠,以一双平静的眼眸,堂堂正正道:“啊,因为我亲了他。”叶悯微这话仿佛平地一声惊雷,谢玉珠与温辞同时被炸得一激灵。温辞梗着的脖子一瞬松开,他怒发冲冠道:“叶悯微!你怎么什么都敢说!?”始作俑者未觉有任何不妥:“为什么不能说?”“亲亲亲……大师父你……”谢玉珠瞠目结舌,语无伦次以至于手舞足蹈起来,她手在脸上胡乱地指:“是是……亲哪里?”叶悯微指指嘴唇:“这里。”谢玉珠看着她大师父嘴上的伤口,醍醐灌顶地嚷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双目放出异样的神采,兴奋道:“大师父你……你对二师父,居然有爱慕之情吗!”“是啊,我也觉得……”正欲拂袖而去的温辞从门前一个转身走回来,仿佛被戳了痛处一般气道:“你觉得什么?你想要什么就要得到什么,你觉得什么就是什么?你想要我的手,想要我的身体,然后呢?你不想要了该怎么办?”谢玉珠捂住嘴,不可置信道:“身身身体!?”“这与我现在喜不喜欢你没有关系啊。”“我说有关系,那就有关系!”谢玉珠左瞧右看,挥着胳膊求知若渴道:“你们在说什么?不止是心意,都……都到身体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情!你们快展开来详细讲讲啊!”“你少管闲事!”温辞丢下这句话,便面色铁青地转过头去,仿佛在这房间再待不下去一刻般大步流星地离开。房门轰然大开,谢玉珠悻悻地和她睁着一双无辜眼睛的大师父面面相觑。温辞的力道余威犹在,他的身影已然消失,可房门仍然前后摇晃。“大师父你不去追二师父吗!?”谢玉珠语气里的期待按捺不住。
“你想看我和他打架吗?”叶悯微真诚道。谢玉珠眼睛亮了一瞬,便如同被吹熄的蜡烛一样灭了。“那……那还是算了。”她到底还是有几分良心,总不能撺掇因她受伤的两位师父再负伤。说话间只见对面屋顶上太阳渐渐下落,金灿灿的夕阳余晖从大开门扉间蔓延过来,已经是黄昏时分。这还是谢玉珠的两位师父自昏迷以来,将要在苏宅过的第一个清醒的夜晚。谢玉珠环顾四周,见庭院里并没仆人在,于是小声对叶悯微说道:“你还记得接我们来此,说要报恩的那位苏兆青吗?”“嗯,这里不就是她的府邸吗?”“是啊,二师父也说可以信任她……可是吧,苏兆青这个人挺奇怪的。不光是她,这座苏宅一入夜就会变得很奇怪。”谢玉珠皱着眉头,仿佛这种奇怪难以言述。阳光渐渐弱下去,昏暗的庭院里,突然贴着地面凭空涌来许多温热雾气,屋内屋外都潮湿而闷热,视线朦胧一片,仿佛这宅院变成了个大澡池子似的。屋外传来仆人的声音,那人敲着院门说可以去用晚饭了,语气镇定仿佛对这情形见怪不怪。谢玉珠一指那洁白的雾气,道:“大师父你看,又来了!每天情形都不一样,今天是热雾。”片刻前离开院子的温辞板着脸在苏宅中快步行走,路过的家仆纷纷向他行礼。他仿佛完全没看到他们似的,沿着廊道怒气冲冲地只管往前走,穿过回廊、踏上砖路、踩过草地,直到前面再无路可走。他走到了波光粼粼的湖边。苏宅临湖,从后花园穿出来便是一个小码头,码头边系着一叶小舟。夕阳西下时,满湖将要燃烧起来的橙红色,灼热刺目。温辞终于在湖边停下脚步,他板着的面容松懈下来,仿佛得到自由,终于能从肺腑之间吐出一口气来。他的眼眸里映着橙红夕阳、明亮的湖水,眼帘慢慢地垂下来。他低下头去,捂住自己的脸,十指收紧,手背上的铃铛与链子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数十年前,也是某个夕阳西下的时刻,他在昆吾山的木屋里断断续续地跟叶悯微讲他的故事,讲那些高耸的彩绘木门,可怕的疫病,和身为疫魔的他自己。他问她,他要怎么办?她说,我好不容易治好你的病,你现在却不想下山了吗?他当然想,他这一生都在渴望,做梦也渴望。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实现愿望的资格。“为什么不可以?你继续留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事发生改变,不会有任何人死而复生。你下山去做你想做的事,活得比死去、比在山上更有价值,这样不就行了?”那时她这样说道,与白日那个梦魇里说得如出一辙,轻松而笃定。他对她说,他从前听够了诅咒与哭声,他余生想要在人们的笑声里度过。她道——那你就走遍九州,去听人们的笑声。叶悯微还是一样,总是能轻易斩断过去,将他腐朽的霉斑剜去,也将他斩断。——我觉得我是喜欢的,但你觉得不是。所以只要你觉得我是,那么我就是喜欢你的了。叶悯微在诱惑他。或许她本意并非如此,但是他确实受到了诱惑,他恍恍惚惚间,在梦里不知道她是谁的那一刻,还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