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终于穿过斥灵场界,沿着渡口后细长的桥往鬼市走去。秋娘早已进来,此时她正抱着烟杆倚在桥边,吞云吐雾间瞧了他们一眼。她似乎在等他们。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大漠黑店里,今日未能被选中来鬼市的客人正不满地向老板娘抱怨。“我们都多少年的交情了,你就不能跟秋娘说说情,早点放我去鬼市?”老板娘端着酒坛放在柜子里,四两拨千斤地说道:“最近客人多,许是鬼市有什么规矩,秋娘也是按规矩挑人。咱也不知道哨子的规矩,听她的就行了!”那客人看出老板娘打太极,转而说道:“我也记着你们的恩情呢,没你们我也搭不上鬼市这条线……不过说来,我记得秋娘小时候是最听话胆小的一个孩子,长大了脾气怎么变成这样?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客人磕着瓜子,玩笑道:“你们把秋娘送进鬼市时她才五六岁,近二十她才回来。这么长时间不见,就算真变了个人你们也认不出吧!”老板娘却不知被触到什么逆鳞,突然急了,她把酒坛子往地上一放,怒发冲冠道:“什么认不出?自己的娃娃还有认不出的道理?她还能是什么人?她就是秋娘!”客人没想到老板娘反应如此激烈,呆愣原地,满堂的客人都转头看过来。平日里脾气火爆的老板大喊道:“怎么了怎么了!你这婆娘谁又惹你了!”脚步咚咚咚地走过去和稀泥。大漠黑店里混乱着,而长桥上人流拥挤中,那眉清目秀的年轻姑娘站在高悬的红色的灯笼之下,倚着桥边栏杆,望着那师徒三人走近。灯火映照之下她的眉眼与轮廓,不太像她的父亲,也不像她的母亲。秋娘悠悠迈步走上前去,站在了他们面前。叶悯微、温辞与谢玉珠也站定。匆忙的人们纷纷与他们擦肩而去,秋娘的目光在这三人身上掠过,最终停在叶悯微脸上。“欢迎来到鬼市。”秋娘端着烟杆,另一只手拍了拍叶悯微的肩膀,手指滑动之间,一枚铜钱没入了叶悯微的衣缝里。一向面无表情的秋娘竟然弯起眼睛,微微一笑。她说完这句话,便转过头去,顷刻间便被人流所吞没。突然有议论声吵吵嚷嚷,仿佛星火燎原,一路燃烧过来,燃起熊熊火焰,人头攒动间,所有人都在互相提醒,指向天空,惊讶地谈论什么。穹顶上密密麻麻的交易文字中,出现了两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林雪庚赠叶悯微铜钱一文。”人声鼎沸中,烟雾缭绕间,林雪庚的面容被灯火照亮,她淡淡道:“祝你们在鬼市玩得愉快,师父。”鬼市长桥上的人们仰着脖子停滞不前,将连接渡口与鬼市正门的这座桥挤个水泄不通。堵在渡口的小舟上无人知晓发生何事,哨子们与乘客们纷纷骂骂咧咧,一时间“迷津”热闹非凡。“叶悯微也来鬼市了!看来竞卖苍晶炼制之法的真是她!”“林雪庚和她在一起,怎么回事,这是她们商量好的吗?”“事情不简单啊……”而叶悯微正站在喧嚣鼎沸之中,她仰着头,眼里映着穹顶蓝光,若有所思地从衣襟里把那一文钱摸出来。谢玉珠瞧了那行文字半天,瞠目结舌道:“怎么回事?秋娘她……竟然是林雪庚?”“她真的是林雪庚啊。”叶悯微说道。谢玉珠惊诧道:“……怎么,大师父你知道她是林雪庚?”
温辞对叶悯微说道:“东西放了吗?”叶悯微晃晃手里的袋子,道:“嗯,已经在她身上放了一颗消息珠。”谢玉珠再看向温辞,她睁圆眼睛道:“二师父你也知道她是林雪庚吗!!”“嘘!”温辞将手指竖在唇前。谢玉珠不情不愿地闭上嘴巴,把疑问吞进了肚子里。师徒三人被重新流动起来的人潮裹挟着,踮着脚挤过了长桥。长桥那头写有“金钱胜境”的木牌坊逐渐清晰起来,这是鬼市的正门,这道门之后便是真正的鬼市。举目望去,只见此处地势高低起伏,依山而建的屋宇楼阁把山裹得密不透风,以至于只见楼不见山,仿佛那高低错落的楼阁,是自己踩着自己堆起来的。到处挂着长串的红灯笼,照得无星无月的黑暗亮如白昼。介于从迷津上来的客人们一个个都是狼狈的落汤鸡,一过那“金钱胜境”木牌坊,映入眼帘的便是大大小小供人洗澡的浴堂。那些浴堂楼沿着石阶一字排开,其中升起腾腾蒸汽,把这拥挤的大门口寻得水汽缭绕,仿佛仙境一般。这个地方但凡是有商机,定然会被恰如其分地利用起来。叶悯微、温辞与谢玉珠三只落汤鸡便挑了其中最大的那一家“金香汤”沐浴更衣,进门时自然是谢玉珠付的银子,确保交易是由她完成。然而他们刚进去不久,刚刚各自在澡池子里泡下,便听见有澡客议论。“瞧见了吗,万象之宗进这金香汤了!”“还有个姓巫的,怕不是梦墟主人啊!”“老天爷!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有幸跟万象之宗、梦墟主人泡一个池子呢!”原来是穹顶方才上出现了文字——谢玉珠购金香汤澡券三张。而后接着是——谢玉珠赠叶悯微金香汤澡券一张。——谢玉珠赠巫恩辞金香汤澡券一张。戒壁尽忠职守,让人真是装也装不成,躲也躲不过。幸好这浴堂极大,客人又极多,几百号人都在此处,澡池子也有十几二十个,大家也不知道究竟哪个是万象之宗,哪个又是梦墟主人。只是路过的人都互相瞧几眼,身体上“坦诚相见”,心里头各怀鬼胎。叶悯微与谢玉珠泡在澡池子里的角落里,只听旁边池子里,有人以万分沉痛的语气出声——近日鬼市交易太多,她得了消息冲出去看时,穹顶上叶悯微的名字已经被挤出去,看不到了!那人仿佛就像损失了几百两银子一般长吁短叹。叶悯微与谢玉珠默默地矮下去,叫池水掩去半张脸,只露眼睛和鼻子,仿佛要溶在池水里,只竖着耳朵听众人议论。沉默地竖了耳朵半晌,谢玉珠终究是憋不住了。她将嘴巴升出水面,将那忍了一路的问题问出来。“大师父,你和二师夫究竟是怎么猜到秋娘身份的呢?”叶悯微转过头来,她也从水里升起来,诚实道:“我们并不知道啊。”“不可能!那您怎么会在秋娘身上放珠子?”谢玉珠小声质疑。“不只是她,客栈老板、老板娘,总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