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一声,说道:“真让人羡慕。”林雪庚听得屋外传来惊呼之声,人群骚动声如惊涛拍岸,从远处朝云烟阁席卷而来。她抬眼望去,从窗户中看见逐渐落下的斥灵场,蓝色慢慢融化于无边黑夜之中。“不愧是万象之宗啊。”林雪庚笑道。若是叶悯微来拖住秦嘉泽,那此时此刻完成阵法的,就该是那个不曾被任何人抛弃过的、好命的蠢货吧。林雪庚眼眸里映着逐渐消退的蓝光,勾起唇角道:“尽是些让人羡慕的家伙。”她回头看向苍术,握住他的手说道:“我听说这世上事事都有定数,有人死去便有人复苏,那等我死的时候,你就该彻底醒来了。”林雪庚摊开他的手心,说道:“我叫林雪庚,风雪的雪,长庚星的庚。这名字据说是贵人所起,寓意深远。”不过她爹娘没记下来寓意,只转交给她那串贵人所赠的五帝钱。她在苍术的手心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把他的手放回锦被之中,说道:“你这病鬼,等他们来接你吧,后会无期。”林雪庚拿起旁边的蝶鸣剑,鸦青色的衣裙远去,融进廊上的黑暗之中。而山下的千金楼内,叶悯微怔愣之时,秦嘉泽趁机暴起。他一把夺过叶悯微手里的缩地令,眨眼间便消失在一阵旋风之中,只余声音在房内回荡。“万象之宗,你且看今日能否全身而退吧!”叶悯微的手还举在半空,仿佛她已经忘记了该如何行动。人声鼎沸,走廊上与楼下街道上的人都在尖叫奔逃,千金楼里一地狼藉,而叶悯微恍若独自置身于亘古寂静之中。她沉默之间,呼吸竟越来越急促,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她那单薄的身体里,正有一场汹涌波涛摧枯拉朽而来。叶悯微骤然解冻般转身,快速奔到窗边,撑着窗框一跃而下。手腕上蓝光强盛,灰烬围绕着她弥散而开,化为仙鹤将她托起。斥灵场消散,戒壁失效,鬼市里已经乱做一团。千金楼中的客人们再无心关注竞卖,纷纷夺门而出。人群从四面八方往迷津渡口而去,终于在那里看见了铺天盖地的仙门弟子与军队。惶惶之声响彻大街小巷。而巨大的灰鹤从慌乱奔逃的人群头上掠过,卷起旋风掀起灯笼与旌旗,惹来阵阵惊呼。叶悯微伏在鹤背上,衣袖被狂风撑满,风撕扯着她的衣服与发带猎猎作响,手指上的铃铛声清脆错落。斥灵场正逐渐消退,只剩下一点残存的蓝色碎片。那碎片中划过文字——林雪庚赠叶麓原铜钱两枚。文字转瞬即逝,叶悯微眸光闪烁,低声道重复:“叶麓原……”她脑海里苍术的声音一闪而过,他的声音愉快又轻松。——谁叫哥哥直呼其名的?也太没大没小了。——要叫哥哥。叶悯微张张嘴,这两个字假扮兄妹时她分明已经说过千百遍,却从未像这一次一样生涩而无措。“……哥哥。”遥远云烟阁内的苍术似有感召,他忽而睁开双目,眼睛之中印着红色的天谴戒痕,茫然失焦。沉睡数月的苍术,终于在此刻清醒过来。苍术仿佛恍惚了许久,眼眸缓慢地眨动几下,才抬起枯瘦无力的手指,在被子下缓慢地掐算一轮。“果然……已经到今天了啊。”苍术的声音低哑,似乎无奈而遗憾。他伸出惨白的手臂扶着床沿,缓缓从床上坐起身来,再慢慢下地行走。
他赤足踏过深红色的毯子,脚步踉跄,行走在无声无光的无边黑暗中。手指掐动之间,他绕开桌椅板凳,举起手搭在那关闭的红木门扉上,轻轻一推。光芒照亮苍术映刻咒文的双目,他站立不动一瞬,然后迈步跨过门槛。包围鬼市之众已经趁机进入鬼市。兵甲之声响彻天地,人们慌乱躲避,暂未见血光。而那飘飞的道袍则自天而来,如巨云压下,直奔云烟阁。林雪庚正站在云烟阁的顶楼,倚着栏杆淡漠地望着朝她而来的仇敌们。领头的正是与她有血海深仇的白云阙。隔着一道珠帘,她身后房间内的人质温辞大声道:“你这疯子到底想干什么?”林雪庚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她并没有回头,从腰间抽出蝶鸣剑,剑声清冽,寒光闪烁。“梦墟主人问我是否对得起自己,如今这般是否是我想要的人生。”林雪庚举起剑,偏过头道:“我对不起我自己。”“我已经记不清,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了。生无意趣,不如趁早入土为安。”仙鹤振翅嘶鸣,飞快逼近山间的云烟阁。大街小巷的红灯笼与人流从叶悯微眼里急速掠过,她视线中的楼阁越来越近。她已经能依稀看见站在栏杆边,林雪庚的身影。只差一步,只剩一刻。只见仙门弟子骤至,从天而至无数夺命术法,光芒纷乱直欲取林雪庚性命。叶悯微旋即伸出手,万象森罗闪烁间,无数湛蓝游鱼朝云烟阁上涌去。而蝶鸣剑浮于半空,突然调转方向,寒光直对着林雪庚自己。温辞瞪大眼睛,看着赤脚从他身边走过的熟悉之人。林雪庚笑道:“诛杀我来为白云阙增功添绩?我只怕会恶心得死不瞑目。”没等到叶悯微实在遗憾,她也只好自己动手。那蝶鸣剑发出一声铮鸣,朝着林雪庚的心口飞掠而来,刺穿血肉发出轻响,两枚铜钱随之碎裂,无数殷红蝴蝶瞬间腾起,如同一场红色风暴。在漫天红色蝴蝶背后,蓝色的游鱼横亘在云烟阁与仙门弟子之间。它们天真烂漫地在空中游弋,挡住所有致命的术法,张开嘴把那些光芒吞入腹中,如一道笼罩云烟阁的蓝色海洋。它们保护着蝴蝶们与林雪庚。还有抱住林雪庚的那个人。那个人如此瘦削而苍白,蝶鸣剑直直没入他的后心,从那里极速飞出无数红蝶,蝴蝶在吞鱼之间翩翩飞舞,仿佛被风暴卷起的红色枫叶。叶悯微伏在鹤背上,怔怔地望着那个人的侧影,远远隔着交织的游鱼与蝴蝶,他的面容模糊不清。这样来看,他的轮廓与她确实十分相像。他似乎吐出血来,血出口便化为纷飞的蝴蝶,飞过他雪白的衣衫与朱红的戒印。然后他微微转过头,朝着她的方向歉疚地一笑,张开嘴无声地说了句什么。他似乎在说:对不起啊,妹妹。叶悯微脑海里突然陷入寂静,所有声音与画面都清晰而缓慢得过分,来自那个突然分外陌生的,总是被白布包裹的男人。——我的亲人应该并不想念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