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如此维护这里,是不是灵匪!”叶悯微的手腕垂在袖子之中,万象森罗散开缓缓旋转。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说是这仙门修士不知为何勃然大怒,想把田地毁掉,结果便有人跑出来拼命阻拦。“仙师!多好的庄稼啊,正在结籽呢,毁不得毁不得啊!”年轻人满眼心疼,拼命摆手,旁边的人纷纷附和。那修士的同伴也劝他把他往后拉,修士却越发气愤,涨红了脸:“他们就是故意的!故意要陷我们于不义!分明是他们偷窃我们的术法,包装得如此冠冕堂皇!倒成了他们自己的荣光,这是什么道理!”白发苍苍的老叟拿拐杖怼地,颤声道:“什么荣光?什么不义?这些都是粮食!我从顺州来。顺州大旱,我们一天连一碗米糊都喝不上,粮食就是人命啊!只有你们是人,我们就不是人吗?”人群中又有人高喊:“这些高高在上的仙师,分明就是自己吃香喝辣,全然不想让我们过上好日子!把天上城说成魔窟,百般阻挠我们来!”“我们都听说了,这城里的一切都是由灵器完成的,有了灵器以后全天下都可以变成这般模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有吃不完的粮食穿不完的衣裳!”“什么灵匪不灵匪的,老子就要做灵匪了,有本事你们把天下人都杀了啊!”人群中的呼喊声此起彼伏,不少人纷纷跑去帮这老人,甚至要扑过去抱住修士的腰,不让他动弹。仙门修士好歹是从小被规训济世救民不能欺凌弱小,也无法跟百姓动手,一时间场面十分混乱。此时有人从人群中奔出来,一个拽一个把争执的人们拉开。一个紫衣木冠,腰佩葡萄缠枝纹的灵津阁修士走来,训斥道:“你们在干什么?嫌不够丢人吗?”那些将争执人群拉开的正是牵丝假人,这个出言制止争端的,正是他们在宁裕见过的那位卓意朗卓道长。卓意朗辈分虽也不大但是修为过人,这些弟子显然都要礼让他三分。一见他过来,那原本气得仿佛要失去理智的年轻修士终于收敛怒气,咬牙愤愤地看着那些护着田地的百姓。卓意朗走到他们面前,夺过那修士手里的剑收回剑鞘里,道:“对手无寸铁的人拔剑,像什么样子?”“卓意朗,你少……”那人气愤道。“师父在等我们,还不快走?”卓意朗冷声道。那人咽下怒气,不平道:“……知道了。”这一场闹剧终于结束,灵津阁弟子们面色不虞地走出人群,围观者声音喧嚣,言谈间暗含着指责与怀疑。转瞬之间“仙师”便成了恶人。这一群修士从叶悯微、温辞与谢玉珠面前而过。卓意朗的脚步停下,他转头看向他们。他显然认出了他们,与他们对视片刻,却一言未发地转回头去。这个挺拔的紫衣身影按着剑,与他的同门们消失在云气之中。顿悟自从天上城开城以来,踏入天上城的仙门修士们受到的震撼不亚于这些百姓。
他们仿佛做好了与手持灵器的亡命徒争斗的准备,却在面对这毫无攻击力的,以灵器安然运转的城池时无从下手,又茫然无措。仙门尚未有决断,如此一来这座天上城便暂且自顾自地熙熙攘攘,繁华热闹着。和鬼市那座“金钱胜境”正相反,这城中衣食住行都便宜得惊人,且以一种特制的铜钱交易,一入城每个人都能公平地得到一吊钱。而街边的小贩、客栈的伙计、厨房炒菜的厨子、驾车的车夫、维持秩序的巡检竟全是牵丝假人。除此之外,放眼看去所有人都平凡无奇,分不出哪个是寻常百姓哪个是灵匪,怪不得仙门修士找不到人发作。叶悯微从街边的牵丝假人小贩手中买下一串糖葫芦,端详着那糖葫芦若有所思。温辞鼻梁上架着视石,替看不得人群的叶悯微四处观察,轻声道:“左手边灰布衣服朝我们走来的四十岁上男人,他是操控假人的灵匪。”“右边胭脂红衣服往东边走的三十岁女人,她也是灵匪,看样子和吞鱼术相关。”以他们一路走来看到的灵匪数量推算,天上城如今已经混入大量百姓,原居于此的灵匪数量只占不到十分之一。如此少量的人口,却撑起了偌大一座城池。这些工事的设计,仿佛原本就是为了有一日能开门迎客而准备的。这些原住灵匪大都是农夫、工匠模样的普通人,每个都十分面善,有的看起来有些畏惧,但大部分更是欣喜。叶悯微按照温辞的指示看去,若有所思道:“之前卫渊跟我说,我魇兽给予灵器的人,大多都心思单纯又急需帮助。”他们中有遇上大海潮,海水高涨灌进村子里的;有遇上蝗灾,连片田地颗粒无收的;有紧邻山林,常有山虎食人的;还有像宋椒一样,家乡遭遇火山喷发即将被毁灭的。魇兽给予他们的灵器大都可以帮助他们摆脱困境。只是太过善良质朴之人,往往守不住贵重之器,他们通常在最初施展术法之后便被人盯上,许多人在被仙门缉拿前惨遭杀人夺器。那些在世上横行的臭名昭著的灵匪们,大多都是辗转几手才得到灵器。而这些最初的灵匪,若能留下一条命来,几乎都奔往了天上城寻求庇护。便是此刻与叶悯微擦肩而过时,她看见的惴惴不安,却又欣喜善良的眼睛。或许她的魇兽也并非任性妄为,它看见了这个人世,也有了改变这个人世的愿望。周围似乎少了点什么,叶悯微忽而意识到问题所在,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道:“玉珠怎么这么久都没说话呢?”温辞后知后觉地环顾四周,只见周遭人之人个个面生,他道:“咦,玉珠跑哪里去了?”这不过两个时辰的时间,他们就把两个徒弟接连丢了个干净。而此时此刻,谢玉珠正站在他们走过的前两个街口处,踮着脚张望。人来人往间,她手搭在眉骨上仔细搜寻一番,仍然没有看到她两位师父,不由得长长地叹息一声。方才她跟着她两位师父在街上闲逛,远远地竟瞧见了在鬼市当晚,把她认作策玉师君的白胡子道长。谢玉珠吓得立刻转过身去佯装在摊子上看货品,小声跟她两位师父说等等先别走。然而当她回过头时,她的两位师父已经不见了踪影。说实话,她已经习惯于弄丢师父——或者被师父弄丢了。她两位师父交谈起来眼里就看不到她,大师父是真看不清,她二师父是眼里就只能看见她大师父。两位师父对她真是十分心宽,随心放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