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辞并肩而行,她抬眼看向远处隐没在黑暗里的山谷,脑海里响起先人们同她说的话。——你只给自己留了一句话,你在纸上写下“去往梦墟,回到众生识海。”去往梦墟,回到众生识海。与温辞在谎崖的那一次,竟不是她第一次去众生识海。她昏睡二十年才醒来,纸张朽烂文字不可见,阴差阳错间,这是一道她错过二十多年的指示。直到今日她才踏上她为自己安排之路。第二日,山谷之路封闭,闲杂人等皆不可入,梦墟被封闭的十二重梦境开启。温辞、叶悯微、卫渊、林雪庚、谢玉珠与魇师双杰,几位仙门元老进入梦墟之中。这里的一重重梦境由曾丧生于此的巫族人和仙门大能们共同撑起,灵力浩荡不绝。转瞬白日转瞬夜晚,一步汪洋一步沙海,一花一世界一草一乾坤,光怪陆离。苏兆青与任唐手中掌控梦墟的铃铛,为众人开启一道不受干扰的路。温辞一路来到第二十重梦境,解封梦境时众人初见识海,听见其中世人思绪,不由得纷纷惊诧。那吞没梦境的识海浪涛也并未满溢,而是随解封而后退,仿佛在邀请众人前进。一路铃铛响声纷乱急促,温辞与众人继续穿越梦境,直至第三十一重梦境。第三十一重梦境属于温辞,那是温辞的噩梦。于是所有人便一起走进磅礴大雨,走过积尸如山迷宫似的街道,这个梦境里再无一个活人,唯有地面血水肆意流淌,将所有人的衣角鞋靴染成红色。卫渊慢慢捏紧拳头,目光沉沉地隔着几个人与温辞无声地对视。却终究无人说什么。推过一扇巨大的彩门,这个梦境过去便是最后一重梦境。噩梦过后是温辞的美梦,这是整个梦墟里唯一一个美梦。一踏入此梦便雨过天晴,人声喧嚷街道热闹,鱼灯过街,鞭炮喧天,是一副盛世太平的节日模样,看起来和人间寻常繁华城镇并无区别。仿佛温辞的美梦,也只是俗气的天下太平。温辞波澜不惊地从中走过,苏兆青却牵牵叶悯微的衣角,指向远处的一座高阁,对她道:“尊上,你看那里。”叶悯微转过头去,那挂着红绸的五层高阁上窗户大开,一个满头银发的女子戴着水晶视石,正捧着一卷书坐在窗边。她的膝上正枕着一个男子,仿佛是在睡觉,模样看不清楚,发辫间依稀有五彩之物,垂下的手背上金光闪烁。应该是这个梦境里的叶悯微与温辞。“我儿时进入梦墟,一路闯到这最后一重梦境,对巫先生说我想去心想事成之地。”那时温辞嗤笑一声,对苏兆青说心想事成之地有什么意思,他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在梦墟他可以为自己搭建梦境,与心想事成也没有什么区别。可是他竟怎么也无法想象他喜欢的那个人,喜欢他的样子。以至于这个美梦里的叶悯微仍然手握书卷,她因书卷而心生欢喜的样子很好描摹,她喜欢他的模样却不可捉摸。温辞对她说:这多么悲惨,从此你的人生就要禁锢在你狭窄的过往里,你还是个孩子。不要心想事成,即便是以残缺之身,你也要去看这个世界的不可思议。
叶悯微一直望着楼阁上相依偎的两个人,直到这一重梦境也走到尽头,所有梦境消散,露出高耸的八风塔来。那座塔即便废弃多年,也能看出雕梁画栋华丽的影子,可见当年建造之时十分用心。屋檐下皆挂有六角风铃,随风叮当作响,其中曾是千年来多少人的梦想。废弃的塔下竟有水波浩荡,波涛翻涌间有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叟,还站着一只修长缥缈的白鹿,仿佛在此地等候已久。那正是温辞躲避已久的识海老人,与众人寻觅已久的叶悯微的魇兽。叶悯微伸出手来,腕上万象森罗光芒闪烁,白鹿若有所感般仰头长鸣,继而迈步从老叟身边来到她们脚下。老叟竟也未出手阻拦。他模样便如寻常老人,木杖上却镶着一金一银一玉制的三只眼睛,栩栩如生颇有些瘆人。老叟看过人群,他目光灼灼,仿佛和他手杖上的三只眼睛一齐望过来,被注视之人皆不寒而栗。唯有温辞与叶悯微并未蹙眉变色。老叟满意地笑起来,继而慢慢开口,声音沧桑沙哑。“我的两位候选人,终于都来了。”二十多年前,识海老人做了两笔交易,选中了两个人。一个是自祖先起便被赐予纵梦之能的巫族人,所留存的最后一个血脉。还有一个是当年为寻找这个血脉,竟然以半巫血之身,一路找到心想事成之地来的姑娘。记忆在来到梦墟之前,这个姑娘已经寻找他许久。叶悯微是在温辞失踪的第一个新春,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的。她从山间木屋的窗户抬眸看去,见夜空中烟花绚烂此起彼伏,听着鞭炮之声遥遥响起,才发觉那一日已经是除夕夜。往年无论温辞去到哪里,多久未曾回到昆吾山,总是会在除夕夜前赶回来。他往往披着一身风雪,回来便风风火火地将门上的春联与福字通通换成新的,再将屋内久未使用的锅碗瓢盆拿出来彻底清洗一遍,最后做上一桌年夜饭,拉她陪他吃饭。以往在看见漫天烟花,听见鞭炮声响时,她应该正与温辞隔着桌子对坐,听温辞闲谈他下山后遇见的种种趣事。那一年叶悯微坐在她的书卷图册之间,仰头看着烟火明灭,在这一派热热闹闹的氛围中,觉得屋子里好像安静得有些异常。她回想了片刻,没想明白自己又是哪里得罪了温辞,以至于他记仇到除夕夜也不肯回来。这个人总是在奇怪之处莫名生气,她向来想不明白。而后的日子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正月的日子里,叶悯微变得格外在意一些风吹草动,时不时放下手里的事情看一眼门外。每次开门时看见门边的对联和福字,叶悯微总觉得它们旧得十分碍眼。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昆吾山上的日子还是照样过。叶悯微手上有无数事情要做,天地奇妙的探索永无尽头,她一如既往地沉溺于此。直到再次看见漫天烟火,听到一整夜的鞭炮声时,叶悯微才发觉,又是一年过去了。温辞还是没有回来。从前温辞每年至少回昆吾山五次,零零总总要住上两三个月。即便是与她吵架之时,新春也要黑着一张脸回到这木屋里,怒气冲冲地把对联福字换了,再怒气冲冲地做年夜饭,摁着她逼她陪他吃饭。叶悯微觉得事情变得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