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宛燕的公爹吕析莲时任武库署丞,官职正八品上。吕家老大老一都有一份不入流的差事,老三,也就是林宛燕的夫婿秉承着成家立业的宗旨,还没有正式的差事。总而言之,吕家情况还不如当初的孟允棠家,孟允棠的阿爷当初虽然也是个八品小官,但他是侯府嫡子出身,周氏是伯府嫡女。吕家虽然也称得上是官宦世家,但历代都是小官,没出过超过五品的大官。这样的人家,来往的亲友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达官显贵。日后待孟允棠嫁给了贺砺,那便是他们家能攀上关系的地位最高的朋友了。便是孟允棠现在还没嫁给贺砺,太后侄女的义妹这一身份也足够引起他们的重视。故而当孟允棠来到吕府外院呈上请帖与寿礼时,吕夫人带着林宛燕亲自迎了出来。客气地寒暄过后,林宛燕挽着孟允棠的胳膊,跟着吕夫人一起回到后院内堂。今日吕析莲过五十大寿,吕府来的客人不少,不算阔大的内堂都坐满了人,都是有点年纪的,大约小娘子们都把位置优先让给长辈了。孟允棠跟着吕夫人一进内堂,众人果然被她身上那几件贵重首饰给镇住,明里暗里盯着她看个不住。吕夫人笑着向众人介绍过孟允棠之后,又将在场的一一介绍给她认识,其中自然少不了吕三郎的姑母吕氏。那吕氏瞧着四十多岁,体态瘦削,相貌寻常,细细的眉毛眉峰高耸,配合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看起来便不是个好相与的。她梳着峨髻,戴着一朵大得夸张的红色绢花牡丹,与她身上那条深红色的高腰裙遥相呼应,性格应当也是十分张扬。孟允棠面带笑容,乖巧地与众人见了礼。吕夫人想请她上座,她以自己年轻不敢僭越为由推拒了,只和林宛燕坐在一处。众人的关注点还在孟允棠身上,有一位年轻妇人一直直勾勾地看着她手里的团扇,看了半晌终究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孟小娘子,你的团扇是在哪里买的呀?真好看。”孟允棠还没说话,另一位比较有见识的中年妇人噗嗤一笑,道:“孟小娘子手里那柄团扇一看就是缂丝的,而且还是黄地,哪家店铺敢卖?怕是不要命了吧?若猜得没错,这柄团扇应是宫中之物吧?”孟允棠有些羞涩地一笑,道:“还是这位娘子有见识,我自己也不知道呢,临出门时从阿姐送的一箱团扇中随手拿了一把而已。”众人一听,心中啧啧。寸丝寸金的缂丝团扇,也不过是一箱团扇中随手拿取的一把而已。吕氏插话道:“孟小娘子既有一箱这样的团扇,怎么也没见送一把给老三媳妇呢?你们不是闺中密友么?”吕夫人当即拿眼睛去看吕氏,吕氏哪里会理她?还笑眯眯地看着孟允棠。孟允棠道:“吕娘子又怎知我没送扇子给玉剪呢?难不成她有什么,你都知晓?”吕氏被问得一噎,尬笑一声道:“没见她用,以为她没有罢了。不过是随口一问,孟小娘子说得话也太容易让人误会了。”孟允棠道:“她有却不用,定然有不用的道理吧。吕娘子这随口一问,也挺容易让人误会的。”这时从内堂门外进来五六个小娘子,其中一个穿黄裙的小娘子发髻上明晃晃地插着那根事事如意簪。几个小娘子进门后,散开坐到各自的母亲身边,黄裙小娘子果然坐到了吕氏旁边,此刻正瞪着一双与她母亲肖似的眼睛,艳羡而难掩贪婪之色地盯着孟允棠身上的首饰猛瞧。孟允棠起身,径直走到她面前。满堂的人见她如此,都好奇地看着她意欲何为。吕氏见孟允棠走到自己女儿面前,一言不发,只盯着她看,心中不解,疑虑道:“孟小娘子这是……”话还没说完,孟允棠突然伸手从吕氏女儿的发髻上拔下那根事事如意簪,转身问林宛燕:“玉剪,这枚簪子不是我送你的新婚贺礼么?为何你成婚还不到一个月,就将这簪子转送了旁人?你若不喜欢,尽可跟我说,我让你去挑你喜欢的便是了,何必如此辜负我一片心意?”除了吕家这边的亲戚,其它客人都有些惊讶。吕家这边的亲戚是见过林宛燕戴这根簪子的,所以知道这根簪子原是林宛燕的,但旁人并不知晓。成婚不到一个月就将好友送的新婚贺礼转手送人,确实有些伤情分。林宛燕想解释,吕夫人想打圆场,可还没等两人开口,吕氏抢先道:“这根簪子是我们出钱买的,可不是她送的,你快还来!”“买的?从哪儿买的?阿姐赠我这枚金簪时曾说过这是宫中匠人花费三个月时间打造出来的,全天下仅此一枚?你从哪儿买来这一模一样的?”孟允棠质问吕氏。吕氏道:“便是从老三媳妇手里买的。”孟允棠震惊地看向林宛燕,问道:“你近来手头很紧么?怎么不跟我说?”
吕夫人一个头两个大,开口道:“孟小娘子,不是这么回事……”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面对满堂亲眷的目光,她又没脸说。林宛燕被众人盯着,一个绷不住哭了出来,道:“我便是手头紧,也不至于就少那五贯钱。”孟允棠瞠目结舌,看看手里的簪子,再看看面色不佳的吕氏母女,不可置信地问林宛燕:“你是说,她们母女就花了五贯钱买你这根簪子?”出乎意料的价钱,再加上林宛燕哭了,不用明说众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看向吕氏母女的目光变得十分耐人寻味。吕氏犹如芒刺在背,对孟允棠道:“都是亲戚,难不成还不准人便宜卖给我们了?这是我们吕家的家事,孟小娘子未免管得太宽了吧!”“他小姑,你别说话了!”吕夫人觉着十分丢人。“我凭什么不说话?这难道不是事实吗?仗着有个地位高的义姐就能随便干涉旁人的家事?大嫂你巴结人的时候也稍微考虑一下自家的颜面吧!”吕氏尖酸道。“让吕家丢颜面的不正是你吗?玉剪是吕家的新媳妇,嫁进来还不满一个月,你这个吕家的姑母与她有多少情分?能让她把好友送的价值至少五百贯的金簪以五贯钱卖给你?还家事?玉剪是吕家的媳妇,你女儿也姓吕吗?当别人都是傻子,就你们母女聪明,掩耳盗铃也得看旁人聋不聋吧!”“你这个小贱皮子!”吕氏大怒,刚骂了一句,孟允棠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满堂之人都被这一巴掌给惊呆了,连林宛燕都忘了继续装哭。这、这完全不在计划之内啊!孟允棠趁吕氏也被她这一巴掌给扇懵了,转过身不慌不忙地朝上头目瞪口张的吕夫人行了一礼,致歉:“吕夫人,实在抱歉,搅扰你家的寿宴了。不是我非要扇她这一巴掌,我义姐还好说,贺大将军的行事作风,想必各位多少都有所耳闻,若让他知道我在吕家受了委屈,就绝不是一巴掌能了结的事了。”吕氏气冲头顶,本不欲罢休,听到贺砺名头,想起风闻的他回长安后干的几件事,到底是没敢放肆。孟允棠看了林宛燕一眼,继续对吕夫人道:“玉剪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对我说嫁过来后公爹婆母和夫婿都待她很好,我也替她感到高兴,因此我不想吕府因为任何人受到牵连。今日实在是失礼了,待府上忙完,改日我再来赔罪。”说罢再行一礼,转身朝堂外走去。“诶?孟小娘子……”“阿娘,我去与她说。”吕夫人想挽留,林宛燕忙将脸上泪痕一擦,跟着孟允棠跑了出去。两人一路来到外院避人处,孟允棠让禾善去正堂叫鹿闻笙,她与林宛燕两人站在一处说话。孟允棠耸着眉尖小幅度地甩着手掌,悄声对林宛燕道:“扇人巴掌手好疼。”林宛燕托起她的右手一看,从手心到指腹红通通的一片。她忍笑道:“是你扇得太用力了,看姑母脸上那个通红的巴掌印,待会儿肯定肿起来。”两人偷笑一会儿,林宛燕道:“你怎么不按穗安说的计划来啊?刚才你那一番发作,我都懵了。”孟允棠赧然道:“抱歉啊,一进内堂看到那么多人,我心里就开始犯突突,要不是后来吕三郎他姑母太气人,我都有点不知所措了。话说回来,我刚才临场发挥得不错吧?”“那可太不错了!”林宛燕笑道,“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也能有这般厉害的一面呢,果然贺六郎回来了就是不一样哦?”孟允棠红了脸,伸手掐她道:“你怎么这样?我来给你出气,你反而取笑我。”林宛燕连忙告饶:“不敢了再不敢了,贺夫人就饶我这次吧!”这下孟允棠连耳朵都红了,不依不饶追打她,直到鹿闻笙跟着禾善出来才作罢。鹿闻笙一脸严肃,上前向孟允棠叉手一礼,问道:“孟小娘子,吕家有人欺负你?”“没有,都解决了,鹿郎君不必挂怀。”孟允棠道。鹿闻笙见她不似受了委屈的模样,这才点一点头。孟允棠将事事如意簪还给林宛燕,道:“好好收着,回去把五贯钱还给她们。日后她们若再欺负你,你公婆夫婿不帮你,你就来找我。你也见了,我现在可凶。”林宛燕心中感动,眼里含泪,弯着唇角点了点头。“你回去吧,今日闹得这样,我也先回家去了。你就跟你婆母说把我劝好了,我改日再来看你。”孟允棠轻声道。林宛燕应了,看着孟允棠上了马,在两个丫鬟与鹿闻笙一行彪形大汉的护卫下出了吕家的乌头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