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坐在书桌前怎么用理性劝服自己,「想念」两个字一冒出来,安常苦心筑就的堤坝还是溃防。不止南潇雪想她。她也想南潇雪。她从书桌前站起来,从立柜最深处掏出行李箱。一年多以前从邶城逃回宁乡,她决心一辈子不再出去,这行李箱也打算就此尘封绝不启用。现在却摊开来,换洗衣物简单的丢进去。看着空荡荡的行李箱,才意识到自己犯傻——她只去一天而已,有多少换洗衣服要带?背着平时的帆布包也就够了。脚边扔着行李箱的防尘袋,灰尘扬起,呛得她一声咳。好像一个契机,令她动作减缓,默默在床边坐下。行李箱的拉杆上,还拴着她从邶城飞回来时的托运标签,她那时迫切想用最快的速度逃离,连高铁都不想坐。回来后连标签也没撕,直接套上防尘袋扔进了柜子最深处。现在一年多过去,掏出来一瞧,仍是雪白,刺着她的眼。邶城。一个她这辈子都不打算再踏足的地方。她真要去么?这时手机又一次响起。是毛悦。安常接起来:“喂?”“宝贝你在片场方便接电话么?”“我没在片场,我回家了。”“今晚怎么这么早回?”安常不知该怎么说。“不舒服?”“一点点。”心里的不舒服,也算不舒服吧。“那我改天跟你说好了。”“没事,你说。”毛悦的声音变得义愤填膺起来:“我是实在没忍住才来找你吐槽的!你猜刚才谁给我打电话?”安常心里浮出一个名字:颜聆歌。毛悦果然说:“颜聆歌!”安常想,她应该是有创伤应激后遗症的,否则为何每次听到这名字,心里就被猛刺一下,连肩膀都跟着一缩。“她居然打电话给我,找我要你的手机号,这不正说明她当初把你给删了吗?太坏了!现在还好意思要你的手机号,更坏!”毛悦的义愤填膺在于,颜聆歌当初给安常带来的,是事业与情感的双重打击。其实那件事发生以后,安常并没有立刻离开邶城,而是退了以前的房子,躲到毛悦家住了小半年。她也不提颜聆歌,也不再提起故宫的那些事,找了个楼下咖啡馆的工作,每天打卡上班。但毛悦哪里不知道,她是在等颜聆歌找她呢?毛悦就每天看着她,欲言又止的。安常的确心存幻想。她在等,关于那件事,颜聆歌给她一个解释,和一个道歉。她甚至觉得,如果颜聆歌真诚的道歉,她还会再原谅颜聆歌也说不定。那是颜聆歌啊,从暗恋到喜欢,她寄托六年青春的人。小半年后她的确等到了颜聆歌的消息——不来自于颜聆歌本人,而来自于过往的校友圈。有人在传,说颜聆歌要去相亲了,对方与颜聆歌一样,出自文物修复的世家。那时安常还没关闭微信朋友圈,好巧不巧,听到消息的那天,有位之前的学姐,晒了一张正在进行瓷器修复的照片,对近日圈内热议的文物修复尺度如何把控的问题,发表了一番见解。晒出的照片上有一只手。单凭那只手,安常也足以认出,进行修复工作的那人,是颜聆歌。学姐与颜聆歌同届,看来是两人碰面探讨,才对这话题突发感慨。安常不言语,盯着那照片。她曾多么熟悉那只手。指甲的形状。手指上染着瓷器补色时不好洗净的淡淡颜料。还有手背边缘,留着个颜聆歌小时候被她家宠物猫抓伤的疤,很小很浅,人人都不知道,可安常知道。她曾牵过那只手,每一丝掌纹她都熟悉,甚至看着这张照片,她还能想起曾经的温度、触感、和颜聆歌常用护手霜的马鞭草味道。而相亲?相亲之后呢?结婚?这只她曾无比熟悉的手上,会套上她无比陌生的戒指么?光是想象,已足以刺痛她的眼。所以她逃了,无限狼狈,从邶城连滚带爬的逃回宁乡。她像一个死缓犯终于等到行刑的那一天,她知道,无论事业还是情感,她都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她那小半年没等到颜聆歌的电话,现在,她回宁乡一年多了,毛悦却告诉她,颜聆歌打电话来要她的手机号。安常忍不住挑起唇角:世事真荒谬。她问毛悦:“你没给吧?”“当然没给了!”毛悦忿忿:“我怎么可能给?她把你伤成那个样子!”是啊,她曾经遍体鳞伤到毛悦都心有余悸。隐形的荆棘刮过皮肤,刺出她和亲近之人都能看出的模糊血肉。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看似光洁,虬结的伤疤她却看得一清二楚。趋利避害是人类基因里的本能。被火烫了,下次再见到火就知道躲开。被刀伤了,下次再遇见刀就避而远走。曾经的痛提醒着人规避伤,这样才能活得好一点、容易一点。爱到伤了,谁还敢那样再经历一次。安常缓缓吐出一口气:“好,没给就好。”“我就是打电话提醒你一声,万一,我是说万一她从别的地方要到你手机号,给你打电话,你可千万别心软。”“放心,不会的。”挂了电话,她马上给倪漫拨过去一通语音:“司机过来了么?”“在路上了。”“抱歉,我不去了,麻烦你帮我把机票退了吧。”()??n??≈ap;ldo;???≈ap;rdo;?顾徕一的作品《暗瘾[娱乐圈]》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安常口齿清晰的重复一遍:“我说,我不去了。”她把换洗衣服一件件从行李箱里拿出来——多可笑,她慌乱间门还记得丢进去成套的内衣内裤。行李箱拉起,套上防尘袋还是扔回立柜最深处。这时有人轻轻敲门。文秀英已经睡下了,安常赶紧出去,对已经赶来的司机很是一番不好意思,拿了姑嫂饼和水果作为赔罪。要是一开始想清楚拒绝,就不用麻烦人家跑这一趟了。安常回到卧室,脱下刚刚为了出门而换的衬衫和牛仔裤。这么纠结一通下来,她洗过的长发还没干透,半湿着披在肩头。等梅雨季过去,就不会再这样了。她拿吹风机呜呜呜快速吹干了,把自己扔上了床。反思了一下:她改变主意,是因为好巧不巧,今晚颜聆歌正好给毛悦打了个电话么?她很清楚,不是的。就算没有这通电话,还有托运标签,行李箱上的樟脑丸味,甚至就算她赶到了机场,也还有机场那股特殊的味道来提醒她,她上一次投入进去,是如何伤得彻底、落荒而逃。她总会清醒过来的。那边倪漫在给南潇雪打电话:“雪姐。”“她出发了么?”“她说……不去。”南潇雪捏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语气倒仍淡然:“好,知道了。”“那我把机票退了?”“不必退了,就这样吧。”“好的雪姐,那你休息吧。”“嗯。”挂了电话,南潇雪又点开倪漫发给她的航班截图。为什么不让倪漫退票?她发现她在等。或许,安常会改了主意,悄然赶赴机场,给她一个惊喜。奔波的疲劳终于让她靠在床头进入浅眠。醒来时发现手里还握着手机,点亮一看,已过了安常本应抵达的时间门了。倪漫没有联系过她。而如若安常一个人悄悄飞抵邶城,一定会通过倪漫来找她。南潇雪把手机放回床头,揉了揉靠得发酸的肩膀,终于在那张让她脊柱无比舒适的大床上躺下。到这时,她的内心反而静下来。是她越界了。也许她敢在这段关系里放肆沉沦,是因为打一开始,安常就比她更清醒。一开始拒绝加她微信的是安常,到现在拒绝来邶城的也是安常。而当次日清晨的阳光带着她理智回来的时候,她会感谢今晚的安常吗?节≈ap;完整章节』()”“昨晚是不是有人敲门?”“哦,是剧组的人来找我。”“有事?”“一点小事。”中午饭文秀英煮了酒酿圆子,吃在嘴里一点淡淡的酒味,软糯糯的。安常忽然问:“外婆,现在是不是还没有鸡头米?”“有干芡实。”“我说新鲜那种。”“现在还不到八月,怎么可能有?”文秀英睨她一眼:“你这孩子是不是睡傻了?”
安常默默抿一口酒酿。真奇怪,入口那么清甜,后味却泛着酸涩。吃完午饭,她帮着洗碗,毛悦的电话如预期而至。她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喂?”暂且关上水龙头,淅沥的水流声就全来自外面的雨。雨的确越下越大了,爽快的雨是属于盛夏的,而迷迷蒙蒙的梅雨季,就要过去了。毛悦问:“你还好吧?”“还好。”安常道:“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这么想就对了。你猜,今早上谁给我打电话?”安常昨晚上被这个问题后缀的“颜聆歌”三个字激了一下,现在一听同样句式的提问,下意识肩膀一缩。“是陈佑可啦!”“谁?”“天哪你不会忘了吧,就是跟咱们一个班的,但毕业后也没干文物修复,进了电视台那个。”文物修复毕竟是个小众行业,毕业即转行的大有人在。安常想起来了:“短头发,圆眼睛。”“对对,我时不时会跟她聊聊,还帮她做过一个纹身,她不是知道我迷南仙吗?你猜怎么着?她帮我搞了张今晚演出的票,我可以去现场看我女神了!我简直爱死陈佑可了!”又补一句:“当然,最爱的还是你,宝贝!”安常:“啊,哦。”“你还真是不追星啊,跟南仙一个剧组待那么久还没被她折服?你这什么平淡的反应。”“我的确不追星啊。”「大明星」南潇雪,不对她构成任何意义。只有「南潇雪」本人,才是她的意义。当晚,安常照例去了剧组。拍了几场戏,舞者们像昨天一样,开始要求看南潇雪在颁奖礼直播里的一舞。这次连田云欣也大手一挥直接首肯:“看吧。”并让剧务也给她找了台笔记本电脑来。任谁都不愿错过南潇雪的舞姿。安常想了想,踱到一群舞者身后,望着电脑。南潇雪的舞姿若委()屈在小小手机屏幕内,着实是一种浪费。“真的跳奔月啊!”“我就猜到她今年会跳奔月!”舞者掐着身边人胳膊不停的晃。《奔月》是南潇雪最有名的作品之一。在圈里圈外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是——「不赏月中仙,枉识古典舞」。屏幕里的南潇雪一袭天水碧衫,只有眉心一点红。那妆若落在其他人面颊,或会显出妩媚,落在南潇雪身上却只是反衬出她的清冷。眉目如画,皓质呈露。烟火、喧嚣、人间门,什么在她身上都是挂不住的。她是广寒宫里飘飘一神灵,是清辉间门皎然的神迹,她一舞,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眉心的红只是其间门散落的花瓣,凡世间门的一切都留不住她。一曲终了,安常久久不能动弹。不过这次她倒不用担心会暴露自己了,因为其他人也与她是同样的反应。许久才有人叹出一句:“世界上就是有天才存在的啊。”“跟别人说‘仙女下凡辛苦了’是恭维,放南仙身上就是再实在不过的一句话啊。”主持人激动的冲上舞台:“南老师留步!”刚刚舞毕的南潇雪,胸腔微微起伏,垂着手,两段水袖浅浅垂落地面。她太适合古装扮相,打眼一看,仿若旧时工笔画中走出的仕女。“感谢南老师给我们带来美轮美奂的一舞!我想代表所有粉丝朋友问一下,《奔月》是您最喜欢的作品么?”南潇雪一张脸清冷到漠然:“我没有最喜欢的作品。”“对我来说,所有的作品都该一视同仁。”倾尽全力,不留余地。拍片现场,有舞者笑言:“粉丝又要说南仙冷到她们心巴上了。”“其实,我也支持粉丝说的,南仙独美到老吧,我实在想象不出她为任何人热烈起来的样子。”“哈哈不会的啦,冰川融解了那还是冰川么?”这时安常兜里手机震了下,摸出来一看,果然是毛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宝贝我死了!】【我被我女神美死了!屏幕里看她跳舞和现场看她跳舞,那震撼不是一个量级的啊!前者是小水波,后者就是大海啸啊!】【呜呜呜呜把我所有人品都拿来换抽中每一次南仙舞剧的签吧!我宁愿一辈子买方便面没调料包,一辈子掰一次性筷子从中间门断开,一辈子买冰淇淋掉地上只剩个筒……】这不是跟她骂南潇雪的话一样么?【你以为观众席和舞台就是我和女神最近的距离么?】安常心想:不是啊,你还和人家打过游戏,还骂过人家呢。【我待会儿要提前退场!去拍我女神下班!】南潇雪从台上下来,她一般不在电视台卸妆,简单换了身衣服就由商淇陪着往外走,登上早已等在门外的保姆车。老粉们知道她这习惯,已提前退场等在一旁,南潇雪一出来,所有人都疯了:“啊啊啊啊啊啊南仙我爱你!”()≈ap;ldo;?膉恏???n???????恏n??≈ap;rdo;?顾徕一的作品《暗瘾[娱乐圈]》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南潇雪那张骨相极佳的脸,一上舞台妆更精致无暇,显得离七情六欲太远,透着股淡淡的清矜。通常她对粉丝的热情都是没任何反应的,粉丝也理解她,把所有专注都给了舞台。只是今天,她觉得一个喊破了音的嗓子有些熟,抬眸一瞟。所有人眼看着,南潇雪一步步向毛悦走来。毛悦眼皮和嘴皮一同发颤。这这这……南仙曾在宁乡的开机仪式上跟她说过两句话,这是认出她了?要给她签个名?毛悦激动的开始在包里翻本子和笔。“毛悦。”女神的声音也是清泠泠的。诶等一下女神怎么会知道她名字?她上次有说过自己名字么?她愣愣抬眸,眼睁睁看着南潇雪薄唇微翕:“你真的很可爱。”说完转身走了,再不停留的登上保姆车,扬尘而去。所有粉丝都疯了:“今天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粉丝福利抽奖啊?”她们老粉之间门互相都认识:“毛悦她居然知道你名字啊!”“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南仙跟粉丝互动啊!”毛悦表情还怔着,挥挥手:“等会儿,你们先等我缓会儿。”她默默走到一边,深吸三口气,拨了个电话出去:“喂,宝贝,现在讲话方便么?”安常一贯清淡的声音传来:“可以,片场现在换场呢,可以讲电话。”“你,”毛悦又吸一口气:“你之前说跟你接吻的、你喜欢的、还有跟我们一起打游戏的,都是同一个人,对吗?”“对。”“是谁?”安常只道她仍不信:“南潇雪。”“你这个……”毛悦忍了忍,压低声音:“你胆子也太大了!你怎么亲得下嘴?那可是南仙!”反而换安常一愣:“你信了?为什么?”“你待会儿上微博搜一下就知道了。”“你不会跟任何人说吧?我怕影响她。”这件事压在自己心里实在难捱,安常选择只跟两个人说:一是她最信赖的毛悦,二是对患者具有保密义务的心理咨询师章青。章青当然得替她保密了,她每次可出了六十块钱呢。“我当然不跟别人说啊!”毛悦压低声音活像从事什么地下工作:“这要是被其他粉丝知道了,还不得把你生吞活剥咯!”她自己也痛心疾首又感慨一遍:“你也真下得去嘴!”身后片场在忙忙碌碌换场,调试角度的碳素灯打在安常的脊椎上又飘远,空留一阵滚烫。安常蜷蜷手指。她不只下得去嘴。她还下得去手。挂了电话她去微博搜索,南潇雪下班一般都有粉丝全程录视频,所以刚()好记录到了南潇雪踱到毛悦身边,清泠泠说出那句:“你真的挺可爱的。”南潇雪登上保姆车后,商淇问:“你怎么突然跟粉丝说话?”“她是老粉,我认得她。”“老粉你就愿意说话了?”南潇雪轻曼的腰肢前倾,一双黑眸眨两眨:“不是你让我偶尔营业一下么?”从对精魄一角入戏后,她对这些小动作玩的得心应手。商淇连连摆手:“别别,姐姐,我可抵不住,你爱对付谁对付谁去。”南潇雪靠回椅背,表情转淡。商淇多问一句:“送你回家?”南潇雪觉得奇怪:“不回家去哪儿?”“怕你临时改了主意想飞回杭城,然后回宁乡。”宁乡。南潇雪望着窗外的霓虹流光,淡淡往她眸色里洒。不过一夜一天。再听“宁乡”,好像又是很遥远的字眼了。她解释一句:“明天白天没戏,还是今晚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再出发吧。”商淇腹诽:上次去海城参加时尚典礼,第二天白天也没戏,还不是急着连夜赶回了宁乡。当着司机她不好问,给南潇雪发了条微信:【吵架了?】南潇雪很快回复过来:【她不是肯与我吵架的关系。】她回家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从邶城机场出发。宁乡交通不便,抵达已时近正午,只是迷蒙的雨雾染灰了天色,透出一种黄昏般的暧昧。南潇雪捏了捏自己轻搁在旗袍上的指尖。宁乡梅雨季的气候永远都是这样,让人恍然以为一切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以至于她路过进乡的路口时,往窗外瞟了一眼。路边的站牌光秃秃的,当然没有一个等在那里的身影。安常又不知她几时回宁乡,难道还要从昨夜等到今晨?事实上南潇雪很清楚:清醒如安常,在意识到她俩都越来越沉迷后,根本连昨夜,也不会再等在这路边了。车一路开回民宿,南潇雪略作休整,倪漫便过来敲门,对一下她离开两天落下的进度。讲完后倪漫合上剧本:“雪姐,就是这些了。”“嗯。”倪漫被她看得有些紧张,摸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沾东西了?”南潇雪挪开眼神:“没有。”看来安常前夜拒绝去机场以后,并没有在倪漫这里,给她留下只言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