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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第1页)

开车去接南潇雪的路上,倪漫小声说:“刚才一听雪姐说要去机场,我吓死了,还以为……”“还以为她想飞回宁乡去找安常?”商淇勾了下嘴角:“她不会的。”“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倪漫嘀咕:“淇姐你刚才接电话全程好淡定,倒显得我大惊小怪。”“她就是不会。”商淇握着方向盘:“因为,她是南潇雪。”如果南潇雪眼里只能有一个目标,那便是舞台。既然她已离开宁乡,就不会再回头。南潇雪要去机场的原因,是院长今晚请即将加入舞剧院的小姑娘们吃饭。地点是小姑娘们挑的,说靠近机场那边有家烧烤店,远虽然远一点,但好吃的不得了。院长自然也邀请了她这位首席,这种场合她通常是不去的,今天却点了头。商淇带着倪漫一同前往,是想替工作室先看看,有没有未来能签下的好苗子。她现在负责南潇雪的个人工作室,虽然挂靠在全国最大的娱乐公司之下,其实与完全独立没什么两样,毕竟到了南潇雪这地位,谈判的话语权很高。她们工作室旗下也会吸纳一些舞者,进行一些商业运作。商淇先到舞剧院接了南潇雪,开到机场附近的烧烤店一看:“嚯,够接地气的。”年轻人吃饭只讲口味不讲环境,塑料篷一扎也能开怀畅饮,这样的氛围不止南潇雪的一袭矜贵旗袍格格不入,就连商淇的一身灰西装也显得太过正式。商淇面色冷静实则咬着后槽牙:“这干洗费公司得报啊,我这可是陪你来的。”“你是来挖苗子的,当我不知道?”南潇雪抛下这么一句便不再讲话,坐在角落,她极为自律,不吃烧烤也不喝啤酒,面前摆一杯白水,让人十分疑惑她为什么要来。可她当然要来了。她默默望着一张张年轻的笑脸。她们都比安常还小两三岁,可安常那张脸也是没经过社会打磨的脸,好像刚乘着大学校园的象牙舟靠岸,看上去与这些姑娘年岁相仿。她又一次想:现在的安常,在做什么呢?此时的安常刚从大巴下车。马路边的站牌沉默得像稻草人,并且是老朽的那一种,浑身散发着斑驳的气息。之前南潇雪去海城参加时尚典礼,她就是蹲在这里等了两个小时。现在她心里却清楚,无论她再在这里等多久,南潇雪也不会回来了。昨夜的一场雨后,今早日头晒干了南潇雪离开的路,之后雨该是再没落下来了,路面干爽,脚一踩,扬起略微飞扬的尘土。安常一个人默默走着。上次跟南潇雪一起开车往回走,一度觉得这条路长的像没有尽头。现在自己走,反而很快就到了。推开自家嘎吱作响的木门,脚还没迈进去,就被人推得倒退一步,一愣。文秀英又一把将她拽进去:“你这孩子是要急死谁?!你这一天跑哪去了?!”“我……散步。”“手机为什么关机?!”“没电了。”安常哑着嗓子说:“外婆,能让我先喝口水么?我好渴。”她拖着脚步往厨房走,连背影都透着疲惫。文秀英跟过去,欲言又止,看安常从晾凉茶的壶里斟出满满一杯,一口气灌进喉咙。擦擦唇角,又斟满一杯。文秀英问:“你这是一天没喝水?”安常不讲话。文秀英:“你跟我说实话,今天到底去哪了?”安常仍是不讲话。文秀英急得去拉她,她伸手护住杯里刚斟的节+完整章节』()”“嗯?”“是喜欢过。”“你的意思是现在就不喜欢了?”安常默默转回身,端起灶台上剩的小半杯水喝了:“是现在就不该喜欢了。”“宁乡很容易给人一种错觉,好像我和南老师的距离很近。其实她一走我就明白,我和她的距离,根本远得不可接近。”她不是未曾肖想过月光。遇见颜聆歌,她也曾勇敢过,以为故事不一定重蹈覆辙。还是她错了。现在她与南潇雪之间门的距离,只会比与颜聆歌更远,其间门的差距更不可弥合。她跟文秀英说:“所以我不会想太多的,她走了,我留下,这件事就过去了。”就像即将过去的这季梅雨一样。“有这么简单?”安常挑唇:“想让它简单,就会变简单。”话是这么说,当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她还是飞快的眨了一下眼。也许她还没洗过澡。也许她周身还残存着南潇雪的香气。南潇雪离开的时间门太短,很容易让人以为此时拉开木门,门外还能望见那张清逸的脸。但很快她恢复理智,走过去开门。门外是剧组的场记:“安常,你怎么没开手机?”“喔,没电了,什么事?”“牟导找你,说昨晚田导加了几个空镜头,想找你商量下在哪拍合适,你有空来趟片场吗?”“好啊,有空。”文秀英走过来攥住她手腕:“她待会儿才有空。”又对安常道:“先吃饭。”安常笑笑,问场记:“牟导急么?”“你还没吃饭啊?”场记跟着笑:“也没那么急,你吃完饭再过来吧。”“嗯。”他先走了。文秀英拖着安常到堂屋坐下:“你从昨天开始就没好好吃饭,要干嘛,要修仙呐?你也不怕晕倒。”她把热在锅里的菜端上来,又反悔:“还是不要吃鱼了,我去给你炒个蛋吧。”安常弯唇拖住她:“怎么,还怕我走神被鱼刺卡住啊?”文秀英嘀咕着坐下:“那可不好说。”安常是水乡姑娘,从小吃惯了鱼,这会儿熟练的把刺从唇齿间门剔出来,又大口大口把米饭往嘴里扒。文秀英:“慢点吃,你也不怕噎着。”“饿了。”安常腮帮子鼓鼓的叫了声:“外婆。”又被漏进嗓子眼里的两粒米饭呛得咳了半天。文秀英替她拍着背:“都叫你慢点了。”安常把那一口米饭咽下去才说:“你放心,我会好好吃饭。”又添了句:“一切都会好好的。”文秀英又()叹了口气:“你开心,我才能放心呐。”安常吃完饭来到片场。牟导一眼看到她,冲她招手:“安常,这里。”“牟导不好意思,来迟了。”“没事儿,也没那么急,横竖今晚也拍不了。”导演笑呵呵的问:“晚饭吃什么了?”“鱼。”“这就是生在水乡的口福了。”等二人商量完,导演特别自然的说:“你给南老师打个电话吧。”安常一怔:“啊?”“这些空镜加在南老师的舞蹈片段里,还是得像以前一样,跟她过一遍看感觉对不对啊。”导演问:“你有她微信吧?打个语音就行。”没有。打从一开始,她就在反复预演这场别离。安常觉得对待南潇雪的所有事,她都心虚得过分——有南潇雪微信,怕别人觉得她们熟得诡异;没南潇雪微信,怕别人觉得她们不熟得诡异。只好换另一个借口:“我手机没电了,在家充电,要不……”牟导掏出自己手机,直接翻到南潇雪的微信递过来:“用我的打吧。”安常没来得及闪开眼神,低头一瞥。那是她第一次瞧见南潇雪的微信。头像是一个簪花小楷的「南」字,小小一枚方块,让人觉得后面应该跟着「南风知我意」这样美好的诗句。安常犹豫了下,没接:“她都回邶城了,万一她在忙呢?”

“没事儿你打吧,要是她在忙的话自然不会接。”牟导又把手机往她面前递了递:“拿着啊。”邶城,烧烤店。南潇雪坐了会儿,一个人踱到店外。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一开始眼神全往南潇雪身上偷瞟,这会儿喝嗨了,反而没人注意她出来了。只有商淇等了会儿,跟出来找她。见南潇雪一个人站在店外,抚着自己的一截小臂。这烧烤店太偏了,就她们一桌客人,倒免去了戴口罩的麻烦。穿墨色旗袍的背影对月而立,飘逸得像要羽化登仙。商淇走过去问:“手怎么了?”最怕南潇雪练功时受伤。这千疮百孔的身体,再重伤一次,只怕是废了。还好,南潇雪只是挑了一下眉道:“你不觉得,邶城的天气干得吓人么?”一个多月前刚到宁乡的时候,觉得怎么会有这么潮湿的地方,穿一袭碧色旗袍,简直像石墙角发霉的苔藓。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习惯了那氤氲的雨气,像缭绕的雾一样随时包裹着人。回了邶城,反而觉得干燥得不适应,好像全身的水分都顺着每一个毛孔,蒸腾着不停往外冒。也不知连同带走了身体里的什么。“皮肤都干了。”商淇问:“你这是想宁乡了,还是想她了?”南潇雪瞥了她一眼。商淇又问:“今晚为什么来这饭局?”“看看那些小姑娘们。”“有人长得像她?”南潇雪摇头:“不是那么回事。”她回眸又往塑料篷里望了望:“你看她们,什么是她们有而我没有的?”商淇想不出。看起来南潇雪拥有一切:才华,美貌,金钱,地位,家世。“是生活。”南潇雪告诉她:“所有年轻人都有而我没有的,是真实的生活,我是来让自己看清楚这一点。”商淇默默无言。南潇雪的确把一切都献祭给了舞台。或许其他人只看到她的光鲜,商淇却最清楚不过,南潇雪的每一分钟都被排练室的汗水浸透。其他年轻人的生活有朋友、恋人、聚餐、旅游,而南潇雪的生活拧一把练功服,所有时间门随着汗水滴落下来,里面清泠泠、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商淇知道南潇雪身上有多少伤,有时她都觉得这女人是个变态,为什么好像无论何种伤病都压不垮似的。忽然,南潇雪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来看了眼,是牟导打来的微信语音通话。商淇:“你先接吧,应该是商量镜头的事。”南潇雪接起来:“喂。”那边静默一瞬,仿若能听到半凝结的空气在稠厚流淌。南潇雪电光火石之间门明白了打来的是谁。她不再讲话,也放任对方的沉默。过了大约十秒,安常的声音传来:“喂。”安常是那种把自己包裹得很好的人,清冷的声音和神情是她一贯表象,若非这十秒的停顿,几乎连南潇雪都抓不出一丝破绽。商淇想回避,却被南潇雪用眼神制止,又用嘴形说:“留下。”商淇只好站在原地,听安常继续说:“南老师,我和牟导找你商量一下镜头的事。”她客客气气叫“南老师”,好像把一切私人的情绪摘除得干干净净。南潇雪声音放得很轻:“你说。”接下来所有对谈都是公事公办。直到安常说:“嗯,就是这些,没其他问题了。”南潇雪嘴唇微翕了下。商淇不知她想要说的是一句什么。当着自己的面,也许并说不出一句“我想你了”,但可以是一句故作平常的“你今天过得好吗?”但南潇雪什么都没说,停了会儿,换作语气平淡的一个字:“嗯。”安常:“那,挂了。”“嗯。”通话断了。南潇雪盯着手机屏幕,看着通话界面变作对话框内的时长记录。商淇低声:“有时我都觉得,你对自己真够狠的。”“那我对她呢?”商淇一愣。“商淇,我没办法开口问她今天过得好不好,我怕她过得好,我会很失落。我更怕她过得不好,我却没什么办法。”“我的人生走到这里,早就没有办法再回头了。”「南潇雪」的人生属于舞台、属于剧场、属于观众,就是不属于她自己。“我只能什么都不问,坚决的告诉自己,她也不想跟我一起来邶城,她从头到尾都比我更清醒,她是属于宁乡的,留在那里她会过得很好。”“那如果她再联系你呢?”南潇雪摇摇头:“你听她刚才的语气,她不会的。”吃完烧烤,南潇雪洗澡前,对着镜子又看了眼自己的背。下午跳舞时出了太多汗,此时那些精妙的笔触,已微微有些蹭花了。有些事物就是这样,无论你如何想要挽留,却也并不留得住。她不再犹豫,泡进浴缸,那深浅不一的碧色就在她肩头越来越淡,越来越淡。直到随那一池泡澡水,打了个旋儿,流逝而去。宁乡从南潇雪走的那一天开始,就再也没有下过雨了。这天她起床的时候,文秀英在天井里摇着蒲扇:“今年的梅雨季,这就算过去了。”她去刷牙时,对着镜子撩开洗得大大的t恤,往自己后腰看了一眼。很神奇的,腰际那一圈湿疹,从南潇雪走的那一天开始消退,细密的红疹消失,到现在只剩下淡淡的痕了。连带着消失的还有耳后的吻痕,她重新可以扎起马尾了。吃早饭的时候文秀英问:“剧组的人今天就都走了?”安常咬着一口包子:“嗯。”“你要去送送么?”“要去的。”吃过早饭以后她出门,来到民宿门口,舞者和工作人员们已开始把行李往车上搬了。几个略相熟的跟安常拥抱:“以后到邶城来玩啊。”安常笑着应“好”。她们又说:“在宁乡的时候觉得连杯奶茶都点不到,这会儿要走,又舍不得了,以后有空我们还会再来玩的。”安常:“欢迎。”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成年人许下的“以后有空”,不管说的时候多真心实意,其后跟的却是永不会实现的内容了。生活如流水,推着人往前。许多事也不由得自己意愿,而就在这湍急的行进中,逐渐被人淡忘了。「淡忘」。这两个字略给了安常一些安慰。送走了剧组,安常来到苏家阿婆的染坊。浆洗,晾布,苏家阿婆笑问:“今天怎么这么卖力?”安常有些不好意思:“我从今天下午开始,就不能过来帮忙了。”“好孩子,我这里人手够,你本来就有自己要做的事。”博物馆。小宛听到一阵响动传来时,心想小贼总不至于如此大胆,光天化日来捣乱。难不成是猫或黄鼠狼?她走过去查看,眼睛一亮:“安常姐?”安常正在大扫除,仰起脸来笑笑:“我跟馆长打过招呼了,从今天下午开始回来上班。”“真的吗?”小宛激动的跳进来:“你是怎么想通的?”安常也说不好。也许是缠绵时看到南潇雪的那些伤。也许是南潇雪干干脆脆走掉、什么都牵绊不住那种对舞台的向往。也许是她在南潇雪蝴蝶骨边所画的那一树碧色花。南潇雪那般坚决勇敢。她总不能什么都学不到。重新执起小狼毫,她发现下笔不再艰难。南潇雪伏在卧榻上,露出一片莹雪般的背脊,给了她过分具象的灵感。没忍住向卧榻边瞟了眼。空荡荡,连焚香缭绕的烟雾都无依托,很快模糊成一片在空中消散。安常凝眸,重新聚集精神。一旦重新开始跟文物打交道,日子就变得很快。跟几千几百年的时光一比,每天的十几小时显得太过微渺。好像执起小狼毫埋下头去,再一抬头,两个月就这么过去了。盛夏她过得恍惚,那一碗想方设法煮给南潇雪的鸡头米,好像提前预支了她的整个夏季,转眼已是茫茫的秋。第一片枯叶落进窄河,漾开一圈波纹续写秋日诗句。宁乡迎来了新的客人,不再是什么剧组,而是毛悦。安常去车站接她,毛悦一下车便大口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宁乡真好啊!连国庆长假都没什么游客。”宁谧的代价是经济落后,几十年过去,时光好像凝滞不动。安常替毛悦拖着行李箱,闻着毛悦身上风尘仆仆的气息。她觉得自己疯了。为什么就连闻到不属于宁乡的、大城市的气息,都会想起南潇雪?想象中的「淡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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