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再无其他对话,只剩电台里主持人穿插着段子的热闹对谈。又开始放一首应和初雪时节的经典情歌,倪漫本能的跟着哼了两句,又反应过来南潇雪一定觉得吵,果断闭嘴。南潇雪和安常的那两句话,好似消弭在了窗外的漫天大雪里,再无节完整章节』(),如何表白?两天后,录制《载道》第四期,角逐出头名,便能选择任一评审发起挑战。安常有些紧张,以她现下在邶城文物圈的口碑,这或许是她唯一证明自己的机会,错失即不在。次日是元旦前夜,安常接到节目组电话:“大家因为这节目同在邶城跨年也算缘分了,今晚请大家聚餐,没事的都来啊。”安常跟毛悦说了这事。毛悦:“我本来打算带你回家跟我爸妈跨年呢,你自己怎么想?”安常:“我还是去聚餐吧。”毛悦拿眼尾瞟她:“就知道你会选我女神。”安常:“她那么忙,应该不会去的吧。”说一点没抱想见南潇雪的私心,那不可能,只是她觉得机会渺茫。更多的她是为了让自己去适应那些眼光、那些议论,让自己更泰然些。如若连这点都做不到,谈什么重新开始。晚上约定时间,安常走入聚餐的包间。其他人照常谈笑,只是各种眼神暗暗朝她这边抛过来,尔后上挑的唇角就变了些味道。安常尽量让自己镇定,扫了眼,五位大师当然没来,同样缺席的还有南潇雪和颜聆歌。不知怎的唐雨桐也没来,安常自觉的坐到几个连续空座那边。坐下后收到唐雨桐微信:【你去聚餐了么?】【嗯。】【我爸妈来邶城找我一起跨年,真遗憾,我不能去了。】【祝你们阖家新年好。】【也祝你新年快乐!】收起手机,安常盯着面前一碟凉拌海蜇。连上面缀着几片香菜叶都数清楚的时候,总导演宣布开席。其他位置陆续都坐满了,只剩她左右两个位置还空着,好似有什么结界。总算开始走热菜,安常举箸,打算用埋头苦吃来缓解今晚的尴尬。没料想,包间门口走来一个人。选手们一阵惊喜:“颜老师!”“颜老师你可算来了!还以为你不来了呢。”颜聆歌淡笑道:“我怎么会不来?”她年纪或许比有些选手还小,可就是有这样的气韵,白衬衫灰西裤,同样深灰的大衣脱了搭在臂弯里,一副银丝边眼镜显出清雅,被叫做“老师”一点不违和。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安常就觉得她挺成熟的。安常全没想到颜聆歌会来,从前她俩在一起时,颜聆歌从未同她跨过年,大家族里规矩繁冗,跨年这种大日子要上香祭祖,必得留在家里。况且现在,颜聆歌若已相亲订婚,更得在家族里担起一份责任来了吧?颜聆歌环视包间一圈,好似只因安常身边还有空,无限自然()的坐到了安常右手边。安常暗忖,她该去趟洗手间,回来时,不惹人注目的与颜聆歌隔开个座位入座。正准备起身,颜聆歌低声叫:“等等。”同桌好些人去给导演组敬酒,包间里喧嚣一片,给予了低声谈话的机会。颜聆歌问:“躲我?”安常是极好脾气的人,这句话却听得禁不住生气。她固然有错,可当年的错误两人都有责任,若论及情感,更是颜聆歌有愧于她。她为什么要躲?面色沉下来,又听颜聆歌问:“没想到我要来?”安常盯着面前的一碟口水鸡:“你怎么会来?”颜聆歌顿了顿:“我怎么会不来?”跟方才她回答其他选手的那句一样,可语气截然不同。轻缓的声线,让人忆及过往,颜聆歌也会用这般的语调同安常说话。于是这句话的前缀就变成了——“你在这里,我怎么会不来?”安常觉得荒诞。以前在一起时,颜聆歌时时缺席,反到了现在,两人坐在同一桌边。懒得摘去声音里的那丝嘲讽:“我想这么重要的节日,你该同你的家人在一起。”颜聆歌观察她神色:“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我的一些事,总之,我没有去相亲,之后也不打算去相亲。”安常给自己夹了块口水鸡:“不必告诉我这些。”整个包间忽而安静一瞬。
安常不知发生何事,抬眸环视,发现所有人望向门口。她跟着把视线抛过去,才发现——南潇雪站在那。一袭绛紫旗袍勾勒婀娜,清冷的面庞又消解了过分的媚气,她是在夕阳下绽开的紫藤萝,即将独自走入神秘的良夜,不让凡俗世人轻易拾获这份美丽。安常一瞬觉得,所有人的失语其实不为着南潇雪的身份,本能之下,独独只为着这震慑人心的美。南潇雪面色那样淡,扫视包间一圈,眼神就落到安常和颜聆歌那边去。总导演不敢怠慢,赶紧迎上来:“南老师,您助理说您有空就来,没想到您真来了啊,我们可太荣幸了。”“您往这边,上座请。”“不必给我让座。”南潇雪声线清寒:“哪儿有空坐哪儿。”说罢便往安常那边踱过去。这话于她而言倒也正常,她一贯不是那类讲排面的人。总导演一路送她走到安常那桌旁边,她眼尾扫了眼安常,好似又扫了眼颜聆歌,尔后一抚旗袍下摆,端端正正的坐下了。导演垂手立在她身侧,整个包间里鸦雀无声。南潇雪淡道:“导演回座吧,大家继续吃喝,随意些,当我不存在。”妈呀,谁敢当她不存在。她抬眸扫视一圈:“你们这样,有人该不自在了。”包间里这才恢复响动,大家如梦方醒般:“哈哈哈哈这西瓜蘸酸汤肥牛应该不错!”安常眼观鼻鼻观心。现在的座位绝了,她右手边是颜聆歌,左手边是南潇雪。她眼尾偷偷瞟向南潇雪。全国最顶尖的舞者背挺得笔直,一点动筷子的意思都没有。安常轻唤了声:“南老师。”“您不吃一点么?”南潇雪:“不吃,舞者要控制身材。”颜聆歌往这边看了眼,好似疑惑连筷子都不动的南仙,为何竟来了聚餐。安常拿起瓷勺给南潇雪盛了碗鸡汤,特意撇开油脂,一只白瓷小盏里,汤色清亮亮的。轻搁在南潇雪面前:“那南老师喝点汤,不胖人。”南潇雪的眉心好似松了松。安常又想着还有旁人在场,怕她过分越界的举动会给南潇雪惹来流言,添上一句:“南老师的助理不在,我就代劳了。”南潇雪的眉心又凝了霜雪。倪漫被她支去公司送合同了,她瞥了眼鸡汤,连调羹都不想拿。双手在腿上交叠得端雅:“安小姐。”“听说你和颜小姐以前是校友,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安常冒了一脊背的汗。南潇雪唇角微挑,似笑非笑。安常不说话,南潇雪的鞋尖在桌布遮挡下,轻踢她一下。安常:……她开口:“这是颜聆歌。”“这是全国最顶尖的舞者南潇雪老师。”她觉得这介绍有够莫名。全国谁人不识南潇雪。颜聆歌冲南潇雪笑道:“久仰了,南老师。”南潇雪倒没笑,凝眸仔细打量颜聆歌。她视线素来清幽,要不也不会有“人形空调”的“美称”,直到颜聆歌被她瞧不自在了,她才淡淡点一下头:“幸会。”三人都是不多话的人,介绍完便陷入诡异的沉默。颜聆歌拿起公筷,夹了根笋干轻放到安常碗里:“我记得大学时,你每年过完年回学校,都会给同学们带冬笋,我家阿姨还打电话请教过你怎么做腌笃鲜。”南潇雪不拿筷子,打发时间似的,食指在桌面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安常被她敲得一背的汗。赶紧把笋干从碗里扔进骨碟:“晚上吃笋不好消化。”颜聆歌问:“那想吃山药么?山药养胃。”安常还没答,便听南潇雪轻笑了声。不食人间烟火的南仙,拿起筷子的姿态也是风姿绰约,夹了颗虾仁放进安常碗里:“晚上少吃点碳水,多吃蛋白质,对身体好。”颜聆歌急道:“她对虾过敏。”南潇雪的唇角抿了抿。安常赶紧夹起虾喂进嘴:“我现在不过敏了。”这时编导组开始组织敬酒。每人站起来敬大家一杯,附一句人生感悟。轮到颜聆歌,她笑容清婉执起红酒杯:“人生总有遗憾,包括我也是。愿大家所有的错误都能被修正,所有的遗憾都能被弥补。”她坐下后轮到安常,很快速的喝了杯酒:“我没什么值得说的感悟。”否则怎么会把人生过得一塌糊涂。轮到南潇雪,导演组知道她不喜这些,刚打算解围,没想到她端着水杯站起来:“我跟大家说句大实话吧。”“错误不可能被弥补,就像站上舞台,动作错了就是错了,固然你明天可以重新跳好,但那是明天的表演,至于今天这场,你再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我要练舞,不喝酒了,以水代酒吧。”她一口气干了那杯水,端然坐下了。包间里一瞬静默。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南潇雪这话好像在针对刚才的颜聆歌,可不应该啊,这两人根本不认识,更不可能有什么过节。安常小声跟南潇雪说:“你喝那么多水干嘛?”南潇雪往她这边凑近了些,压低声线:“别人喝酒我喝水,总得喝别人的两倍,才能喝出气势来。”安常实在没绷住轻笑出了声。吃到一半,颜聆歌去了趟洗手间。安常隔了半分钟,放下筷子,跟南潇雪解释道:“我有事要跟她交代清楚。”方才跟着出去。颜聆歌从洗手间出来,见安常站在外面。走过去:“安安,你和南老师……”她截住话头。对安常的瞩目令她直觉这其中有些什么,但那可是南潇雪,风光霁月独美到老的谪仙。“不必猜测。”安常面容沉静:“我是来告诉你,无论你怎么想,不要找任何记者、网站透漏这些事,不要试图给她造成任何影响,她的团队和我,都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颜聆歌蹙眉:“在你心中,我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安常顿了顿:“以前不是,但现在,我也不知道你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她转身便想走,又被颜聆歌叫住:“安安。”“不要再这么叫我。”“你应该知道,我今晚是顶了家里多大的压力、才能来这次聚餐。”“与我无关。”“为什么与你无关?”颜聆歌上前一步:“我的错误和遗憾,都只与你有关。”安常牵了下唇角:“你应该听到南老师的话了吧?””错误无法修正,遗憾也无法弥补,就像时光无法倒流一样。”颜聆歌:“我会想办法。”“想什么办法?难道你愿意公开当年的真相么?”“你想我公开么?”“你不必问我。”安常道:“对我来说,不管过程中你怎么诱导我去做过度创作的事,最终接纳了你建议的是我自己,那时我太年轻也太自大,所以我甘愿对这件事负责,也甘愿接受所有的惩罚。至于你怎么面对这个错误,那是你自己的事。”“我会好好想想。”颜聆歌压低声:“现在先说我们,你能回邶城,我真的很开心。”“我只是来听你一个解释,现在看,好像很多余。”窗外隐隐传来人群喧闹的声音。安常意识到:马上要跨年了。她转身就跑,颜聆歌急道:“留在这里,我们第一次一起跨年。”其实安常并不怀疑,此刻颜聆歌声音里的急切和难过是真实的。可那又如何呢?回溯过去,颜聆歌最看重的唯她自己。推演未来,安常已不欲在自己生活中给颜聆歌留任何位置。她要朝前走了。就像此刻她把颜聆歌的声音远远甩在身后,一路向聚餐的包间跑去。包间里不知何时开了电视,大家正应和着跨年晚会,为零点倒数:“十,九,八,七……”安常轻轻坐到南潇雪身边。人生许多事好像就是这样,明明迫不及待的跑了一路,坐到她身边的动作反而那样缓、那样轻。总导演号召大家:“大家闭眼、双手合十!在零点许下自己的新年愿望!”安常本以为南潇雪不信这些。望向南潇雪,却见她跟所有人一起双手合十、阖上眼眸,清雅姿态令人心折。南潇雪会许什么愿呢?是为了她最看重的舞台而许愿么?与此同时,倒计时还在继续:“四,三,二,一……”“新年快乐!”大家同时睁眼,对身边的人展露笑颜、恭贺新年。安常凑近了些,水乡姑娘身上总带着嫩菱般的清甜:“南老师,新年快乐。”南潇雪眉眼柔化:“小姑娘,新年快乐。”“南老师许了什么愿望?”“不告诉你。”南潇雪问:“你呢?”安常双手摁着椅面,微垂着头:“没许。”“为什么?”“之前许过了。”人心忌贪婪,愿望许太多的话,就不灵了。“你是指……”安常扭头冲她笑笑:“初雪那天。”南潇雪恍然忆起——那日初雪,天色昏暝,她在路边降下车窗,望着面前小姑娘的鼻尖和耳尖冻得微红。世界那样暗,唯那双清浅的眼眸似装了宁乡的窄河,不唤她“南老师”,反而叫她名字:“南潇雪。”她的小姑娘带着虔诚的神情,河面的波光化作眸底的笑意,对她说:“你要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