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简:“有什么我不能听的话?我要听!”南潇雪转向小简。小简往后缩:“小姨,你这是耍赖。”小孩子尚不懂“一眸春水照人寒”这样的诗句,只觉得屋子里暗暗的,而南潇雪的一双眼望过来,像冰凉的溪,让她整个人浸在里面。动弹不得,只得任由南潇雪把她拉过去。双手带着些微力道,覆上她的耳。好香。不是她妈妈所有香水的那种香,像什么从未闻过的花,清幽的香气从深厚的霜雪底钻了出来。她怔了神,好似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说话,又好似隐隐约约听到小姨浅笑了声。那一定是她的错觉,因为小姨从不会笑。她开口问:“小姨,你们在说什么?”一说话,周遭的声音便更听不清了,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南潇雪掌纹里撞出回响,又弹进自己耳廓。直到南潇雪放下手。小简愣了——她一扭头,竟瞧见小姨真的在笑。印象里小姨总是很冷,有时她话说得多了甚至生出不耐的倦怠,好似对这世界丝毫不感兴趣。彼时她不理解,怎会有人对世界不感兴趣呢?世上有爱她的妈妈和宠她的外公,有可以疯玩看很多卡通的暑假,有好吃的蛋糕和甜甜的冰淇淋。她知道小姨被称作“南仙”,即便她们是亲人,即便她知道自己体内某一部分淌着和南潇雪相同的血,可见到南潇雪的时候,仍会觉得很不真实。好似这个女人随时真会轻飘飘的御风而去,因为人间的一切她从没真正喜欢过。而这时,小简呆呆看着南潇雪。她也不懂“冰山初融”之类的成语,只觉得那是一个……有重量的笑。像初夏的风吹过樱桃树,有些樱桃熟得过分了,再也耐不住的跌下树来,往草地里一滚,发出骨碌碌的声响只有小鸟能听到。小姨现在脸上的笑容就有樱桃落地的重量,而她就是那只灵巧的小鸟,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刻。她耐不住追问:“小姨,你们刚才到底说了什么?”南潇雪挑唇,不答。时间倒退一些,储藏室。不知窗外的天色是否又暗了几分。里间的人是不知这些的。这里永远昏暝,只有表演皮影的白幕后一盏灯模拟着夕阳。于是这里永远是昼夜交叠时分最暧昧的天色,有许多的故事酝酿在那幽暗里。南潇雪端坐于木箱上,一件竹影暗纹的旗袍被她穿得分外清雅,立领裹藏纤颈。怀里的小团子体温比安常更高,被她捂着耳,倒也老老实实坐着。她望着那白色幕布。安常放下皮影,走到灯光一侧,离得近了,自己就变作那映在幕布上的影像。大概微偏着头望着身旁的地板——这是安常紧张时的习惯动作。于是她能看到姑娘的侧影,看到那秀挺的鼻尖从温婉的面部线条里透出来,看到那清隽的下颌,看到那没被梳进马尾的毛茸茸额发。南潇雪的心忽地变得柔软。大概是被去岁那季梅雨泡软的,连带望着安常的目光也一同柔化。而此刻在安常眼里,她是否也变作了白幕上令人心软的一道剪影。安常要开口了,南潇雪几乎可以听见她酝酿的呼吸声:“南老师,如果不介意我是一个无聊的人。”声音压得极低,说完这句后,微地一屏气。南潇雪几乎疑心她又要退缩了。像过往的每一次一样,那些她过分熟稔的青石板为她铺陈了退路,让她缩回令她觉得安全的壳里去。可安常只是屏了屏气。下一瞬,轻而清晰的说:“你可以当我的女朋友吗?”那时南潇雪压着下颌浅笑了一声。她被安常传染,下意识也低了头,望向小简,被她箍在怀里捂着耳,一脸茫然,嘴里问:“小姨,你们在说什么?”安常躲在幕布后。习惯性的垂眸看着地板,指尖蜷着。她不是刻意去掐自己掌心,那只是一个下意识动作。听小简在幕布外问:“小姨,你们刚才到底说了什么?”南潇雪没有答她。之后,便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南潇雪是最顶尖的舞者,左脚有伤,走得慢,却并不显得沉重,执着手杖,一下下像是点在人心上。她全然没想到南潇雪会牵着小简绕到幕布后来,抬眸一望那张脸,视线就凝成一颗雨滴,顺着南潇雪的睫毛往下淌,淌过优越的鼻线,落在纤薄的唇。她是想听应答的话,还是不自禁的就想吻上去?南潇雪不知是否瞧出她紧张,挑唇的笑意更甚了些,牵着小简走到她前面,她把手藏到背后,指尖蜷得更紧。听南潇雪道:“再说一次。”“啊?”刚才说那一次已紧张到快要忘却呼吸。“刚才隔着幕布,不算。”南潇雪放开手杖立在一边,再次捂住了小简的耳朵:“再说一次。”安常深呼吸了一下。她该后退吗?该逃跑吗?可南潇雪周身的冷香似一张网,牢牢网住了她。她把视线从那纤薄的唇形往上抬,看进南潇雪的眼底:“南老师。”空气里细小的尘埃脱离了地心引力控制似的,绕着南潇雪的睫毛四散飞舞。“如果不介意我是个无聊的人,你可以当我的女朋友吗?”素来清寒的双眸凝了凝。语调却拖长:“我想先问问,安小姐的无聊,是如何无聊?”这时被南潇雪捂着双耳的小简开口:“我能听到你们在说话啦,只是听不清,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安常定了定神。望着南潇雪:“我的无聊,是可以把一天当成一辈子来过,也可以把一辈子当成一天来过。”“在我这里,什么都不会变。”南潇雪回看着她。她的心脏连带着指尖都发麻,到这时,她已揣测不懂南潇雪的表情了,南潇雪是在笑么?她只是盯着南潇雪左颊的那颗小泪痣轻跃。然后便听南潇雪说:“好的,安小姐。”她呆呆又去看南潇雪的眼睛,这次她看懂了,那双清矜的眼尾分明含笑,大概笑她的痴傻愣怔。可她的确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也坦诚相告她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南潇雪像是耐心对她解释:“我说‘好’的意思是——”“安小姐,我现在是你的女朋友了。”说完这句,便放开了小简的耳朵。小简还在问:“你们到底说了什么?”这时门外有人轻轻叩,是张姨来叫她们:“晚饭准备好了。”南潇雪悠然不答,安常应了句:“这就来。”门外响起离开的脚步。安常唤了声:“小简?”“嗯?”安常伸手捂住了她的眼。小简叫:“又干嘛啊?”可被安常捂住眼的感觉并不令人讨厌,安常的手心那样软,又香,不是小姨身上的那种冷香,像被阳光照过的河,暖暖的。安常能感到小简在眨眼,睫毛轻扫着她的掌纹。她贴近,吻上了南潇雪的唇。在她想象里这该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毕竟小简还在这里,可她吻上那微凉唇瓣时心底反而灼烫,探出舌尖。而南潇雪等待已久般接纳了她。那一瞬的唇齿勾缠交换的是所有:吐息,心跳,承诺,和未来岁月尚且茫茫未可知的时光。然后她们快速的分开了,安常的手从小简的眼前挪开。小简问:“你们到底做什么?”南潇雪答:“做六月江南的梅雨会对一条静寂长巷做的事。”小简听得云里雾里,便听南潇雪叫她:“该吃晚饭了。”因今日小简过来,张姨给她炖了汤,她下午又吃过点心总说不饿,晚饭便比平日吃得晚些,外边的天已然暗了。罗诚问:“皮影戏好玩么?”“都是已经知道的故事,没什么好玩……”小简喝一口鸡汤,张姨加了红枣,甜丝丝的。比起西游记,她显然对两个大人的莫名其妙更感兴趣。可又不知怎么问,问了估计也没人答她。只得埋头喝汤。又听罗诚问安常:“安小姐,你知道五行之中,你属于哪一类命格么?”安常摇头:“没算过。”“我帮你算了!你知道我们做生意的人,难免有些迷信,请你来修素三彩时不是要过你的生辰八字么?你妥妥的就是水字命格。”安常有点懵,点一下头:“是吗?”忽然说这干嘛?罗诚又瞥一眼南潇雪。南潇雪晚餐吃得极少,此时执着瓷勺手腕轻转,反复搅着,也不见喝一口。明明不打算吃东西,倒肯耐心陪坐在这里,不急着离席。大概罗诚的视线五次三番,南潇雪终于舍得递他一个话口:“那我又是什么命格?”“你是金!阿雪,金字命格的人刚极易折,倒是……”眼尾又瞥向安常:“倒是很适合跟水字命格的人多来往,你说呢?”南潇雪眼皮都没掀一下:“嗯。”嗯???这算什么反应?罗诚懵了。难道是风水大师尉迟兄没算对?不可能,他腿脚不便,一双眼可没昏花,分明是从安小姐住进来以后,他这半年不露一次面的外孙女,才开始总往这边跑。这时小简吃得差不多了,叫一声:“安常姐姐。”安常还没答,南潇雪先开口:“叫阿姨。”“啊?”南潇雪淡然重复一遍:“她没看上去那么小,你叫她阿姨更合适。”管她叫小姨,若管安常叫姐姐,那不是岔辈了么。小简没懂她这些心思,迷迷糊糊改口:“安常阿姨,我们晚上继续玩皮影么?”
“不行。”开口的又是南潇雪。小简有些不快,禁不住冲南潇雪撇嘴。她这位素来冷面的小姨倒比平日里耐心,丢开瓷勺,对她解释:“女朋友借你那么久,晚上,她要陪我了。”小简呆了。安常:……她还当小孩子不该这么早接触“喜欢”的概念,又捂耳又捂眼的一阵忙,倒被南潇雪一句话便挑明了。正喝鸡汤的罗诚呛得一阵咳。南潇雪瞟过去:“您不会反对吧?”“不反对不反对!只要你找个会喘气的我都不反对!”谁能解救他这个天生孤寡命格的外孙女,他谢天谢地还来不及!晚饭后,南潇雪却接到柯蘅打来的电话,表示又录了练舞的视频,请她指正。南潇雪从不藏私,这会儿便回房去与她通话。安常空余下来,又得以陪小简玩一会儿。客厅角落,常崽在笼里乱蹿,小简以前没见过这种动物,下午乍一见有些害怕,这会儿瞧得惯了,却又肯跟它玩。安常带着她过去。小简问:“它吃什么?”安常细细说与她听。小姑娘还是不敢碰,只对着笼里瞧个没完:“我怎么觉得……”“嗯?”“明明以前没看过(),????靟???齱?≈ap;rdo;≈ap;ldo;???≈ap;rdo;襛?厐?≈ap;ldo;?彎?n?荛??靟????≈ap;hellip;≈ap;hellip;≈ap;rdo;n?n?????()?『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蹲在笼前,半晌也没瞧出个所以然。不久,小简的妈妈、南潇雪的表姐林珺青来接。进来寒暄一阵,罗诚腿脚不便,便由安常送两人到门口。小简热情介绍:“妈妈,原来安常阿姨是小姨的女朋友!”林珺青视线朝她扫过来。开口问:“她那样怪的性子,你真跟她处得来?”安常心里被刺了一下。“不一样就是怪么?”她道:“就连两片叶子也没有完全相同的形状,为什么人的性子一定要一样?”“我觉得她,”清晰的答复:“好极了。”小简问:“妈妈,为什么安常阿姨是女生,也可以跟小姨在一起?”“这没有什么。”林珺青自然的说:“女生可以跟女生在一起,年纪小的可以跟年长的在一起,爱吃肉的可以跟爱吃胡萝卜的在一起,喜欢这件事本来没什么规定。”“我们先走。”她最后看向安常:“你好自为之。”安常:“我们会很好。”与罗诚打过招呼,她回了三楼工作室。理了一阵修复思路,不知南潇雪与柯蘅谈完没有,暂且没去打扰。先洗了个澡。罗诚这宅子阔绰,她的卧室带个小小露台,白日里用脑过度,晚上洗完澡,她习惯在这里吹一阵凉风。盛夏日长,连夜都不再是真正的墨黑,而透着瑰丽的蓝紫。星辰不明显,偶尔的一闪,让夜空变作柔软的鹅绒垫,托起暗涌的心思。楼下传来轻轻响动。安常垂眸看去。一个端丽身影踱到二楼露台。南潇雪的卧室,便在她楼下右侧这一间。南潇雪平素不会出来,也不知安常的习惯,没察觉楼上有人,把手杖立在一旁,倚着黑色镂空铸铁围栏,给自己点了支烟。安常心念一动。离了宁乡,许久没见过南潇雪点烟。此刻南潇雪也洗过澡了,一袭暗绿绸缎睡袍松垮垮挂在身上,腰带束出些微褶,如被风吹皱的一池春水,雪白笔直的颈项露出来。安常发现,南潇雪让人觉得她似幻觉这回事,与周遭环境全然无关。离开了宁乡的窄河、木连廊和竹编灯笼,南潇雪一袭睡袍也似旗袍,只不过更松散些、更风情些,像是从某张压于箱底的旧画报走出,画的是香灰掩埋的前朝往事,她不知怎地随夏夜一阵风,误入了今时今日里来。带着一种近乎虚幻的美,让人顺着时光的河回溯。一手搭着铸铁围栏,另一手纤指间夹着烟,不抽,任那烟袅袅绕绕的飘着。对着蓝紫的夜空,不知在瞧些什么。安常不出声,觉得藏在她左侧的楼上,可以就这般()看上许久,等她指间那支烟燃尽了,再开口。却不想南潇雪一抬眸,恰就朝她望过来。她便笑了。南潇雪也挑唇,不是对着她,是对着夜色。不唤她,悠然地转回头,楼下是罗诚精心打理的花园,蔷薇开了满地。安常轻手轻脚的回房,又轻手轻脚的下楼。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动作放得这样轻,好像蔷薇花香也化作了无形的线,和南潇雪指间的烟雾绞缠在一起,她步子一重,就惊散了。走到二楼南潇雪房间门口。正欲敲门,发现门并未关得严实,虚掩着一条缝。她轻一推,吱的一声。南潇雪的卧室有与周身同样的香气,像诱惑人跌堕的幻境,木门在身后缓缓闭合,便再不能回到现实世界。可夜风吹着纱帘一飘,她能望见露台上那个清绮的背影,引得她心甘情愿走近。看来南潇雪给她开了门,又回了露台。出于礼貌,她该唤一声:“南老师。”可她不开口,只是贴过去,从身后环住了南潇雪的腰。南潇雪那样瘦,抱在怀里薄薄一片,怀抱里还能挤进夏夜的风和蔷薇香气。任她那么抱了会儿,才叫她:“安小姐。”她把南潇雪轻转过来。没急着吻,凝眸瞧着。南潇雪任她搂着腰,轻倚着身后的围栏,夹烟的手指垂下,另一手抬起,在她肩头搁了会儿,手指绕过来,抚住她后颈,揉捏了下。分明刚洗过澡,此时又出了汗。压低了声问:“哪里来的烟?”“行李箱里翻出来的,大概是从宁乡带了回来。”“点烟做什么?”南潇雪指腹贴着她后颈最软的那块肌肤:“烟这么飘着,像幻觉。”“在宁乡遇到你的那个梅雨季,也像幻觉。”安常想说——不是幻觉。可夜色静得这样恰到好处,一切能用体温、触感和呼吸来表达的,又有何转化为言语的必要。她勾着南潇雪的腰往前一带,是否有银白的烟灰簌簌而落。吻上去。而南潇雪抚着她后颈,加深这一吻。安常觉得自己吞了口夜风,落进胃里,鼓噪着血液,搅得她不得安宁。她们在盛夏深夜的露台上接吻,头顶是缀着一两颗星的夜空,脚底是蔷薇遍布的花园。安常从没仔细思虑过性别这回事,可此时她吻着南潇雪,觉得两个女人在一起,确然是很美的。无论她们呼吸如何激越的冲撞,唇齿如何滚灼的交叠,好像那在尘埃飞扬的储藏室里未能传递的涌动,尽数留待在夜色中,然而这一吻仍然是温软的、柔和的,像一片云托住了她俩。直到安常放开了南潇雪。谪仙染的不是凡尘,而是凡俗之人的贪念,化为一片薄绯,挂在眼角眉梢。安常伸手,替南潇雪拢了拢睡袍领口。“夜里到底有寒气。”她说:“小心着些。”南潇雪怔了下:“噢。”安常问:“要我扶你进房间么?”“……不必。”“那我先上楼了?”“……嗯。”安常向房间外走去。南潇雪一手扶住铸铁围栏,缓缓吐出一口气。“南老师。”南潇雪回眸。夜风卷着纱帘,把安常掌着门的身影遮得半隐半现。小姑娘用那种猫爪般让人心痒的声音说:“晚安。”南潇雪在露台又吹了会儿风,方才回房。本欲睡了,一抚胸口,总觉得有口气没咽下。拄着手杖下楼。罗诚早已休息,客厅里留着盏夜灯,常崽在笼子里蹿来蹿去。南潇雪走过去,曲着腰,伸指逗了它会儿。压低声絮语:“就这么走了?嗯?”常崽听不懂,一脸机灵中又透着几分傻,对着她咯咯的叫。“既然精神这么好的话。”南潇雪把它从笼子里捞出来,放到跑轮上:“跑两圈吧。”自己在一旁看了会儿。拿手机拍了段视频,发给倪漫:【这跑轮对现在的常崽来说,是不是小了点?给它订个新的吧。】【好的,雪姐。】半分钟后,倪漫好似忍无可忍的又发来:【虽然医生说它饮食太好需要控制体重,但雪姐,都这个时间了,你为什么罚孩子跑步?】南潇雪没有再回。回到卧室,南潇雪不算困倦。点开游戏登陆,倒是意想不到的情形——「火烈鸟」不在线,许久没登过游戏的「小饼干」却在。也睡不着?两人头像静静亮着,互相没说话,也没人下线。南潇雪从前觉得,人不需要多余的感情,信念感足以充作立足世界的根系。现下却发觉,信念是根系没有错,可是感情让根系生出了许多柔软的触须。往蓝紫的夜色里探。往蔷薇的花蕊里探。往静谧流淌的时光里探。那整个世界呈出的些微不同,是不足以用言语传达的。她点击一个头像——不是「小饼干」,而是「火烈鸟」。勾唇,低头打字留言:【你的宝贝。】【现在,是我的宝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