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别墅,有微笑的女管家带着简安和宋远洋穿过玄关,领着他们到了会客室。会客厅开阔宽敞,三面都是玻璃落地窗,四面明亮。顾爸和简爸不在,不知去了哪里。据白婷说,是顾爸领着简爸去自家的酒窖看看。简爸好酒,自然心向往之。他们进去时,白婷正履行女主人的责任,招待着客人。简妈正想责怪简安为什么在外面逗留那么久才进来,看见跟在她后面的宋远洋,才想到应该是他们两个待在外头,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但看时长,或许他们复合有望,简妈心里不免燃起了几分希望。顾时没有坐,就站在女眷们坐的沙发背后,看见简安,小小做了个鬼脸。简安会心一笑,宋远洋看到他们之间的来往,不免沉下脸。
顾遇正陪着顾柔兰,两人坐在一架施坦威的钢琴前。顾柔兰今天被母亲分到了任务,要求她在一众大人面前表演弹钢琴。她紧张的不得了。在她演奏前,顾遇找了个机会陪在她的参百年,以温和的言语鼓励她。有兄长的陪伴,顾柔兰紧张的小脸露出些微笑意。看到简安进来,她的眼睛一亮,嘴咧得更开。
顾遇顺着顾柔兰的目光抬头,越过白色的钢琴,杏眼含笑,直直撞入简安的眼里。
一时间,暖光流溢,她分不清身在何方。
简安只能怪阳光太好了,都是阳光的错。
顾时说,顾遇会弹钢琴,其实并不完全正确,他会弹一些曲子。顾时问简安知不知道,她是知道的。
简安很讨厌自己的记性。
她一向觉得自己的记性不算好,更谈不上有什么实用性。因为它在该有用的时候经常给简安拖后腿,比如上学那会儿,要她死记硬背书本上的知识,她的记忆力就没有派上用场让她倒背如流。让简安更讨厌的是,她的记性在不该有用的时候好用的不得了,比如在好端端的晴朗天,明朗的阳光下,她走在马路上,或在商场餐馆,听见孩子的尖叫声、哭泣声,家长的训斥声,一些不好的记忆也会跟着出现在简安的脑海,那些不好的回忆如同是鬼魂的幽影,它们不分场合地点,只是随机被什么人什么事刺激,然后像是海底冰凉的海藻,缠上简安的四肢,用力,勒紧,勒得她喘不过气来,等到那些声音消失,她才在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后背冰凉,出了冷汗。
她说,她是个记仇的人。可简安其实也不喜欢那样。她很难解释,那份“记仇”的部分是怎样形成的。它是她天生的一部分吗?生来就长在她的性格里所以无法根除?还是后天长成,在不知不觉间,她就变成了那样的性子呢?
她不知道,无法解释,她只知道,其实她也不喜欢那些不好的回忆,可是那些不好的回忆经常不合时宜地跑出来,使她也成了一个不合时宜的人。你看顾遇就不会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人。他知道在什么场合扮演什么角色,现在他就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儿子,一个合格的兄长。望着钢琴前一大一小的身影,望着那张含笑的脸,她的笑容里不知不觉间加了一丝惆怅。
真好,他已经走出来了,未曾因为过去蒙上什么阴影。可能被过去那些幽影般回忆缠着不放的只有她。
她是个记仇的人,一个经常说些不合时宜的话,一个经常被过去不好回忆困扰的人。
就像是今天她做到了那个梦,那不是虚幻的梦境,而是真实的,让人痛苦的回忆。她只是站在看客的角度,看着那段回忆在今天上演。
她一遍遍地问,为什么是今天?今天应该是个高兴的日子,它可以随便出现在什么时候,随便挑个日子,别的日子,就算它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大可以一个人咀嚼、消化,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就和其他的,被周围痛苦的哭喊声牵扯出来的不好的回忆一样,只不过是需要她一个人消化的回忆。
可偏偏是今天。
为什么是今天呢?
她问那个小女孩,那个小女孩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她笑嘻嘻地,没有回答问题,只是那声音在她耳边重重地回响。
“不要成为讨厌的大人哦!”
顾时问简安,她知不知道顾遇会弹钢琴,她是知道的。
她曾经亲眼见过,那个带着憧憬在钢琴面前弹奏的少年。
那个时候他们还小,小到天真地以为,世界是他们轻轻抬起脚尖,就能够触碰得到的。
小学,一次音乐课,音乐老师刚刚给他们上过钢琴入门课。课上老师表扬了顾遇,说他乐感好,节奏感极强。与他形成反差的是简安。音乐老师嘲笑了一番简安糟糕的节奏感。受到打击,简安自尊心受挫,张大嘴巴,看着自己的十指。她抬起头,望着坐在前排的顾遇,有羡慕,有嫉妒。
她想不通,都是十根手指,都是没有基础,怎么有的人才碰到钢琴,很快就能弹得有模有样。一首《一闪一闪亮晶晶》,很简单的乐曲。但是有人没经受过训练,很快就能上手,加上端正的坐姿,他坐在那里,年纪还小,可看上去就像是童话里的王子。她望了望周围,周围不少人看着他,多数是女同学,眼中带着倾慕,不用说,她们这时候指不定在做什么幻想美梦。
不公平,她沮丧地连连摇头,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凭什么有的人可以在有脸的同时学习还好,不仅学习还好,连音乐课都能莫名其妙得到老师的称赞?
她听说,上帝给人关了门,还会给人开一扇窗。可她怎么看,都觉得上帝给顾遇的,连门带窗都有了,到了她这,上帝不止给关了门,还无情地关上了窗。
太过分了,她恨上了假想中的那个一头白头发的老头。
上帝老爷爷,你真的好不公平哦!
小小的简安当时真的好气。
她羡慕嫉妒地盯着顾遇,也看到他没有在意旁人的眼光,只是以期待的目光,盯着音乐老师手下那架普普通通的教学钢琴。
似乎是觉得简安受到的打击不够多似的。在音乐课后,放学前,最新一次的数学考试下发,看到上面的成绩,简安嘴巴张得大大的,怎么都合不上。
30分……
30……分……
完了,屁股那地方凉飕飕的。
顾遇那边,依然拿了满分,数学老师又是在同学中间一顿夸。但简安没有心情听,只顾着思考这卷子怎么拿给父母看。要是照实拿出卷子,则免不了一顿打骂。她眼睛贼溜溜地打转,看到铅笔盒里的红色圆珠笔,一个大胆的主意在心里油然而生。
3和8也差不了多少,对吧?
她刚拿起笔,正琢磨着要怎么改。坐她旁边的同桌那一次成绩比她好,刚过及格线。两人平常就不对付,为了一张桌子上的三八线吵个没完。同桌拿着卷子,刚想在简安面前炫耀,看到简安刚落下红笔,他反应很快,机灵地按住简安的双手,嚷嚷了起来。
简安的红色圆珠笔只是刚沾上试卷,就宣告计划失败。
听完同桌的告状,数学老师挑起眉毛,很“客气”地“请”简安去她的办公室“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