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云夫妇都在。李灵素板着脸道,“不成,你弟弟本就够难缠了,再留下你,你姑姑还怎么养胎?”程悦然眼泪巴巴,一边拉着瑾瑜的手,一边拽着蕴之的袖子,轻轻扯了扯,望着他,“哥哥管着弟弟,二表哥管着我好不好?我很乖的,我不会给姑姑添麻烦的。”蕴之垂眸,对上小丫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盛满了恳求和委屈,那双眼眸纯净无垢,像是秋水洗过,长睫毛一眨一眨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他一贯冷硬的心,“然然”他正要说话,程云厉声打断,“别闹了,你必须跟着你娘去,待你姑姑生产,我再把你送回来。”程云一向说一不二,程悦然嘴巴一瘪,想要哭却又不敢哭,轻轻靠在蕴之的袖摆下,蹭着眼泪。蕴之张了张嘴,最终吞下齿间的话,眸色垂下,只余一抹冰冷。半月后,程云携李灵素带着程悦然出京,瑾瑜牵着程帧送他们出城。古道向西延伸,朝阳肆意。程悦然悄悄掀开马帘,视线不停往京城方向张望,却始终不见想见的身影。崔蕴之坐在城门酒楼的阁楼,手中淡淡擒着一杯酒,缓缓酌着,他神情一如既往冰冷,薄唇微勾,只余一抹苦涩。程娇儿月份渐大,一家人都小心谨慎着。蕴之日日奔跑国子监,只会明年开春下场。崔奕总揽朝堂,总是有些事要操心的,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反倒是瑾瑜在管着。程娇儿从来没像现在这般开心,瑾瑜很少这样陪在她身边,等她生完孩子,瑾瑜又要去边关,程娇儿格外珍惜现在的日子。暮色四合,将暑气卷走,留下一片清凉。夏日日子长着,夕阳西陲了许久,院子里还残有一片光色。蕴之下学回来,如往常那般来给程娇儿请安,他穿着一件深蓝色暗纹的直裰,芝兰玉树般立在廊下,透着纱窗静静望着里面的身影。瑾瑜拿着一本小册子,端着锦杌靠在罗汉床旁边,一边在认真读书,仿佛是读给程娇儿肚子里的孩子听。程娇儿穿着一件丁香色的杭稠薄褙子,靠在迎枕上,一只手搭在瑾瑜的肩头,眼底盛着笑意,另一只手里还有一个不曾绣完的绣盘。那画面竟是出奇的和谐而惬意。蕴之原先不知不觉勾着唇角,到后来不知为何,唇角的笑意淡了。中秋前夕,边关传来密报。蒙兀三部的小王子南下偷袭,程云受伤。崔奕捏着这张密报,心几乎是冲到了嗓子眼。程云这么多年来,大大小小受伤无数,可这一回能值得暗卫千里奔袭送消息回来,肯定伤得不轻。崔奕脸色阴沉如水,他在屋内来回踱步。瑾瑜听说边关送了消息回来,直奔崔奕书房,再看自己亲爹脸色很不对劲,就知道出事了。“怎么了爹?”瑾瑜这么大了,崔奕也不想瞒他,“你舅舅受伤了。”瑾瑜比崔奕更了解程云的性格,如果不是很危急,必定不会仅仅送个受伤的消息来。一贯清澈的眼眸瞬间射出几道寒芒,他咬牙切齿道,“爹,我现在就去云关!”“等等!”崔奕拦住了他,“你且等等,明日一早出发,你去的太急,你娘会怀疑。”瑾瑜步子一凝。当夜崔奕唤来诸葛均和陈俊,二人最后商议一番,让陈俊并瑾瑜悄悄去云关。陈俊此人善谋,心思诡谲,有他在,崔奕不用担心大局,瑾瑜到底年纪轻了。次日清晨,瑾瑜先去了清晖园。程娇儿还没醒,她现在嗜睡得很。瑾瑜不敢吵着她,只远远望了几眼,程娇儿娴静的面容刺痛了他的眉心。他终究是食言了。出了清晖园,见蕴之一袭青衫立在门下,清冷孤寂。瑾瑜才回想,这么多年都是蕴之替他这个长子在父母跟前尽孝。兄弟俩遥遥相望,晨光稍起,东边天际挂着半轮圆日,一截乌云横在圆月正中,一半熠熠生辉,如霞光破日,一半沉在乌云之下,一片青灰。蕴之的眸光黑漆漆的,仿佛是陷在山谷里的湖,沉沉压着,掀不起半点涟漪。瑾瑜眸底的苦涩在对上他深沉的目光后,渐渐蓄起炙热,“弟弟,娘亲交给你了,你好好照顾他们!”瑾瑜越过他,拔腿就走。蕴之忽的转身,遥望他的背影,“哥,你放心去,京城交给我。”瑾瑜身子一颤,朝他摆了摆手,少年意气风发,头也不回消失在晨光里。程娇儿是在三日后,才知晓瑾瑜去了边关。她什么都没问,独自一人坐在秋千上,望着夕阳西下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