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没有去成。尤尔诚实平和、不带任何诱导恳切因素地向她的母亲说了这件事,麦克米伦夫人给了她一巴掌。中年女人不知道从哪里升起了一股愤怒,她的声音尖锐地刮着尤尔的耳膜,像是血淋淋地划下了许多伤口。她说:“不许去!你难道认为你配得上去吗?!我为你这么辛苦,你竟然还想着取乐!”
现在,尤尔终于可以含着讥讽去回应记忆中的那个女人愤懑的面孔,她心想:妈妈,不是因为我,你才辛苦的,其实你活着本来就很辛苦……幸好我让你解脱了。
她在生前便因为身份的低微与贫苦不能够参与同龄人的集会,化为恶魔之后更加窘迫了:她连生人都要避讳,更何况是圣职人员的集合。想必她甫一登场,就会被主教之类的人一刀了结吧?
尤尔看着姜芜一脸的不解,勉强微笑:“我是个恶魔。出现在你们那个宴会上,不合适呢。”
姜芜摸了摸她的脑袋,把她往那些衣服的方向推:“正是因为你是恶魔,才要你去。我是女神钦点的、和恶魔厮混在一起的大主教,女神没有惩罚我,就不应该有任何人说‘不合适’的话,倘若真正行为不当,有谁要收到惩罚,那也应该是我挡在前面,第一个被雷劈死。”
她握住女孩小小的手,晃了晃,眨眼睛:“尊敬的恶魔大人,您也看到了。昔拉那个人——呃,那只鸟,那个鸟人,他是断断不能够出现在人前的,你知道的,鸟都是直肠子的生物,未免有些太不雅了!而至于卡穆尔,他怎么能比得过您呢?他那种巧言令色、油嘴滑舌的家伙,不知道到时候又要挑拨多少动乱出来。综上所述,您可以得见,如果一定要有谁去见人的话,一定应该是您了——好不好?”
尤尔看着姜芜摆出恳切的脸,对方又向她眨了一下眼睛。她叹气:“好的……”
“就知道你最好了!”姜芜去抱住女孩瘦瘦小小的躯体。尤尔的身形表现实在是孱弱而可怜,像一只小动物。
在挑选衣服的过程中,尤尔尽量紧紧绷着自己的脸,不让自己做出任何她认为的“不恰当”的表情出来。那些柔软的、光滑的、繁复的布料,由最好的裁缝手工钩织的蕾丝,轻薄又柔软的丝绸,都让她感到头晕眼花。
衣物是可以划分阶级的东西,劳碌奔命的人是不会也没有能力穿这些东西的。就像尤尔过去那样,他们总是穿着会挫伤柔软的皮肤的粗麻布料,对衣物仅有保暖和蔽体的要求。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一件白色的裙子上——柔软,裙尾由层层叠叠的繁复结构制成,版型独特。那裙子上点缀着货真价实、有生长纹的珍珠,并且配备了冬天需用的毛茸茸的披肩。
姜芜打了个响指,在旁边恭候着的女仆便上前来为尤尔穿这件复杂的裙子。女仆知道自己正在服务的是一只恶魔——即使对方现在保持着无害的女孩形象。她的手指略微有些恐惧的颤抖,尤尔只是绷直了身子,不发怒,等待对方的工作完成。
即使在扣扣子的时候,由于紧张,女仆失误了许多次,但最终尤尔还是妥帖完美地穿进了那一身衣服里。姜芜单膝跪下,作骑士状,握住她的一只手,亲吻一下,说:“尊敬的公主,我们走吧?”
尤尔僵硬地点了点头,跟着她,她们共同往庭院外走去。
她们登上马车,霍恩斯在前面驾驶。他即使再没有权力,也是个不折不扣的主教,有着女神手足的洞察力,自然能看出尤尔这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然而他目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心,保持着令人满意的缄默,直到马车行驶到德卡拉的庄园,才恭恭敬敬地拉开车帘,对着已然有些睡意的姜芜说道:“阁下,到了。”
姜芜迷迷瞪瞪地睁眼,下了马车。她又把尤尔接下来,才打量着德卡拉的庄园。
圣女阁下的庄园比她所见过的任何一座庄园都要更大更豪华,比她、德卡斯特、唐泰斯的三座居所加起来都要更盛大。仆人们正往来,进行迎宾和送物,花丛里开着许多这个季节本不该开放的花朵,争奇斗艳,芬芳扑鼻。
她们甫一落地,便有一个身影快速向她们走来。德卡拉穿着黑色的鱼尾裙,妆容精致,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了,充分表露着自己锋利的美丽。
她那头银色的长发也被她烫过了,变得像是羊毛一样打着柔软的卷,远远看去,如同绒云一般让人迷恋,甚至于想要淹死在里面。
德卡拉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她拿起姜芜没有牵人的那只手,亲昵又温柔地吻了一下。她说:“欢迎您,刈割者阁下。这样枯燥无趣的生活,唯有见到您,我才觉得我自己真正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