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大门被重重关上的瞬间,整个议事厅内的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大厅内静的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一般,端坐在椅子上的魏渊也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压抑之感。杨嗣昌清了清嗓子开始谈论起当下的形式来,他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却十分清晰。“如今我中原九省之内共计有流寇四大支,其中实力最强的是谷城新叛,盘踞在鄂、蜀交界处屯兵养锐的张献忠;其次是分散宜昌附近的曹操罗汝才与过天星部人马;再次是与张献忠东西呼应,在咱们眼皮子地下流窜的革、左五部人马;最后是尚在逃亡中的李自成部。在此本督希望众位能各抒己见,谈谈咱们接下来如何用兵剿寇呢?”说完话杨嗣昌凌厉的目光在所有的文武大员脸上都扫了一遍,那些与他视线相触的官员纷纷低下头默不作声起来。就在此时陕西总兵贺人龙站了出来,他很是双手抱拳行了一礼道:“督师,俺贺人龙有话要说。”见有人肯表态杨嗣昌很是欣慰。“贺总兵尽管说来。”“俺以为这四支流寇都不足为惧,如今我襄阳城内兵精将广。为防止这几路贼兵互为呼应,末将以为应当分兵进击必可大破之。俺贺人龙愿自领精骑三千西去,定可在三个月内剿灭那张献忠。”杨嗣昌听了贺人龙的话不禁皱了皱眉,如此分兵冒进的建议实在是太过于冒险了。如今他身为九省督师,带着皇帝无比的信任前来上任。若是一战不可定乾坤,那等待他杨嗣昌的结局不会比身死巨鹿的卢象升好多少。因此面对战局杨嗣昌必须要谨慎对待。贺人龙这种赌徒似的战术他自然是不会采纳的。果然,贺人龙的建议刚刚提完,时任襄阳总兵的陈宏范就提出了反驳意见。“贺总兵之法老夫认为不妥,分兵而战历来是兵家之大忌。现如今流寇事大,我军锐气刚刚恢复。唯有一战而胜才能稳定军心,革、左五部就分散在襄阳城的周围且实力相对弱小。老夫以为应当由革、左五部开始逐步击破流寇势力,此方为上上之策。”陈宏范是襄阳本地的老将,须发如银的他今年已经六十有七,在整个湖北的军政界内陈宏范可以说是资历和威望最高的了。而且他的战术相对比较保守,稳扎稳打不会产生过多的风险。因此陈宏范的观点一经提出便得到了湖北本地文武大员的一致支持。贺人龙这个外来户一下子被孤立了起来。正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门派。贺人龙虽说是外省调来的总兵但他此刻却也不是在孤军奋战,因为在他的身后站着的是一个不容轻视的势力——边军集团。在明代边军又称为九边或是九镇,明太祖朱元璋北伐成功将蒙元彻底赶到了长城以北的蒙古高原地区,然而却未能赶尽杀绝。蒙元的残存势力不论是瓦剌还是鞑靼,不论实力强盛或是衰弱,他们一直都没有停止对明朝边境的侵扰。因此,自明朝立国以来,其国防就一直以北方边镇最为重要,后来随着满洲女真的兴起,整个辽东的形势又变得骤然紧张起来。因而有明一代,北方的边患从未停止过。边军就是为应对北方如此边患而产生的,大明朝廷东起鸭绿江,西抵嘉峪关,在绵亘万里的北部边防线上相继设立了辽东、宣府、蓟州、大同、太原、延绥、宁夏、固原、甘肃九个边防重镇,史称“九边重镇”。九镇成了明王朝对抗北方游牧民族防御作战的重要战线。边军将士是来自于帝国内部各处的精锐部队,他们既是担任边防的军队主力,又是大明王朝最精锐的野战部队。由于常年与蒙古骑兵和满洲铁骑长年的征战,边军的装备和军事素质都是其他卫所部队所不可比拟的。再加上指挥边军的将领也多是久经沙场的悍将,因此在整个明帝国的军事体系中,边军的战力是最为强悍的。而这个人称“贺疯子”的贺人龙就是九镇中的延绥镇出身,而此番在杨嗣昌的麾下,九镇出身的将领也不在少数,而且他们大多数因作战彪悍而为杨嗣昌所器重。此时这些边军出身的将领眼看贺人龙受到了湖北本地派系的围攻,不由分说的也加入了论战,由于这些边军将领在之前镇压流寇的战斗中一直处于绝对的优势,因此他们根本不把张献忠、李自成等人放在眼中。他们纷纷支持贺人龙的主张,认为流寇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根本不是久经沙场的边军的对手。分兵进击可以在短时间内取得战略上的巨大战果,从而使皇帝安心。本来这两派势力就是一主一客,一弱一强。相互之间都瞧不起对方,可谓是积怨已久。借着此次军事主张的分歧,双方渐渐的又对战局的辩论演变成了赤裸裸的人身攻击,大厅内的火药味一下子就浓了起来。“不敢出战就明说!我们边军自己也能剿灭流寇,你们就安安稳稳的躲在城墙后面吧!”,!“什么叫不敢出战?尔等逞匹夫之勇,害死自己不说。难道还要拉上众位弟兄陪葬不成?”“呸!你们还好意思提什么弟兄!我问问你们湖北佬,为什么我们边军各营的军粮补给总是要在你们本地军队发完之后才发?而且我们的军粮中还混有沙土,简直比那猪饲料都不如!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兄弟的吗?”“哎!你这话可是血口喷人了啊!如今大敌当前,补给自然是不能同步到位,总会有个先来后到吧!你们自己取粮不积极,反倒诬陷我们一碗水没有端平,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说谁是狗呢!你再说一句试试!”争着争着,这些脾气暴躁的军官们眼看就要捋胳膊挽袖子动起手来了。此时早已经在一旁听不下去的杨嗣昌一拍桌子大喝一声:“都给我闭嘴!本督还在这呢,成何体统!”眼见杨嗣昌发怒,大厅内骤然肃静了下来。两派的武将虽然停止了争吵,但仍然眼露凶光的死盯着对方,仿佛要用眼神将其杀死一般。对于边军与湖北本地军队的派系之争,杨嗣昌其实心里很清楚。但说真的他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毕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历来只要北方边军南调,不可避免的便会与当地军队产生矛盾。而且如今大战在即,他这个督师只能是从中和稀泥当和事佬,应付一天是一天了。正当杨嗣昌顾及争论双方的颜面不知如何收场之时。一个年轻的声音打破了议事大厅内的尴尬。“张献忠为人狡黠慓悍,且其麾下部伍整齐,装备精良,经营鄂、蜀交界之地久已;李自成,虽近来连遭重创,但其人最为桀骜难制,既不力屈,又难以利诱,观其行事,可以算得上是群贼之中的枭雄,切不可因其当下弱势而忽略了。此二者实为国家之大患,亦当尽快灭之。至于罗汝才以及革、左五部之贼,素无大志,不过是一些搬不上台面的小角色而已。古人云,擒贼先擒王。如今形势,只需剿灭张献忠,那湖北一带的流寇就会不攻自破了。因此末将建议倾尽全力来剿灭张献忠,而后再专心围剿李自成,这样的话不出一年中原之患当平。”这一席话声如洪钟且句句在理,不由得引起满堂之人的重视,说话之人正是魏渊。杨嗣昌对于魏渊的想法很是肯定,他再一次惊叹魏渊的战略思想竟然与自己如此的一致。杨嗣昌当下也认为张献忠乃是第一巨寇,应该尽快剿灭之。刚刚还在争吵的边军派与湖北派见魏渊的观点同时否定了他们双方,一下子就将斗争的矛头齐刷刷的指向魏渊了。但是还没等这些将军们发出声来,一个举足轻重的人开口说话了。“末将左良玉诚意为魏总兵的见解十分的正确!”眼见中间派的大佬左良玉如此力挺魏渊,边军派和湖北派就不得不思量一下了。就在众人沉默都没有表态之际,督师杨嗣昌很是肯定的说道:“好!魏总兵的方略本督以为甚是可行,暂且定下这个先献后闯的作战计划了。”众人见不光是左良玉,就连杨嗣昌都表态了。那如果再出言反对就显得太不识时务了,于是众位文武纷纷唯唯称是,对魏渊的建议大加赞赏了起来。杨嗣昌见无人提出反对意见,就进一步的向魏渊询问道:“不知魏总兵对于如何用兵张献忠可有什么好的想法吗?”面对着杨嗣昌亲切的话语,满堂之内各级文武注目的眼神。魏渊以一种轻松而又自信的口吻侃侃而谈了起来,丝毫没有半点的紧张和拘谨。“张献忠麾下虽然号称数万之众,但我认为其精兵不过两万人。张献忠此人狡黠慓悍,但极易骄横自大。近来他与官军作战屡屡获胜,自我膨胀的很是厉害。如今他视官军如无物,这正是我们可以利用的时机。兵法有云:凡用兵,将骄则备疏,轻敌则易败。与其作战,末将以为首要任务是防止张献忠四处的流窜从而拖垮我们的队伍。督师大人您只需下令蜀地官员在入蜀的各处隘口上严密防守,以断张献忠入蜀之路。接着名陕西驻军沿秦岭淮水一线设防,断其入秦之路。而后督师您亲率襄阳的大军自东面以排山倒海之势直击张献忠据点,定可一举剿灭此贼!”魏渊的战略构想基本上与他在史书中读到的杨嗣昌围剿张献忠时采用的办法相一致,稍有不同之处在于他着重强调了张献忠一定会四处流窜这个事实。因为魏渊清楚历史上杨嗣昌就是因为没能围堵住很擅长逃跑的张献忠而导致失败的。面对魏渊的建议杨嗣昌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他用一种欣赏绝世珍品的眼光看着魏渊。他在感慨这天底下竟然有人能与自己心意相通到如此的程度,刚刚魏渊所讲的战术构想可以说是杨嗣昌在心中谋划了千百遍的蓝图了。想到这杨嗣昌无不欣喜的说道:“魏总兵这个四面围剿,点滴不露之计本督深以为是,大致的用兵方略就按照这个来。至于详细用兵机宜,本督将另行分别指示。诸君立大功,成大名的机会就在此一举了!本督师已经敬备水酒,一为诸公壮行,二为此战必胜。”眼看大计已然敲定,督师的兴致又如此之高,众位文武纷纷行礼感谢杨嗣昌的盛情。“督师大人赐宴!实属我等荣幸!”杨嗣昌满面红光的看着手下众人,遥想着剿灭流寇凯旋回朝的一天不禁有些飘飘然了起来。他捋了捋有些稀疏的银须神秘的笑着说:“入席之前,本督还要带各位大人们去个地方。”:()明末封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