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的春天乍暖还寒,夜晚的风吹起来依旧有几分的凉意。近日的天气一直阴沉,可春雨却迟迟没有降下。时隐时现的月亮,升上了乾清宫的琉璃觚棱。一脸憔悴的崇祯皇帝显得心烦意乱,六神无主。他本想看一下龙书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书,可刚刚拿起一本便又放了回去。伴随着长嘘出一口闷气,崇祯起身离开了乾清宫,在大殿之外的丹墀上来回徘徊着。殿外侍奉的小太监急忙取来明黄色的裘皮大衣,躬着身子双手恭敬的举到皇帝的面前。崇祯摆了摆手,示意退下。随着阵阵春夜的寒意的侵入,崇祯皇帝发胀的太阳穴终于有了一丝清爽之感,这种感觉令备受压抑的他顿时感觉好了许多,崇祯深呼吸了几口,将胸中压抑的闷气悉数呼出。远处隐约中可以听见伴着风声而来的打更之声,已经二更天了。可这位大明帝国的主宰仍旧难以入睡,愈演愈烈的中原民变与消息全无的辽东战场,如同两座大山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就在辽东战场激战正酣之际,短短半年多的时间内,中原局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事实证明,九省督师下设四个经略使的方案是极为失败的。李自成在中原频频得手,攻城略地所向披靡。如今以来,这支中原地区最大的流寇势力,已经明目张胆的三次围攻中原重镇洛阳,若不是洛阳城城池坚固,守军有所准备,只怕李自成已经可以在福王府内大摆庆功宴了。反观大明九省督师丁启睿,政令不畅,手下将领骄横跋扈难以约束,虽有督师之名,实际上仅能调动的军马不过数万,春节前后,这位九省督师甚至被李自成的军队追着屁股打,可谓狼狈至极。不只是丁启睿,其他几位经略使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眼见李自成在河南越做越大,部众再度发展到十余万人,东经略使郑崇俭畏敌不前,不敢同其正面交战,仅仅是屯兵于济南府,以求自保。北经略使杨文岳倒是敢于出战李自成,可辽东一战,九边精锐被系数抽调至了辽东前线,杨文岳虽然勇气可嘉,但无奈手下兵士多是老弱残兵,且人数上又处于绝对劣势,几番交战下来损兵折将不说,自己都差点做了李自成的俘虏,不得已,这位老将只能蛰伏下来静待时机。西经略使傅宗龙就更惨了,在他经略的四川,碰上的是继承了张献忠地位的孙可望,孙可望相较于自己的义父,在狡诈程度上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傅宗龙在同孙可望的交战冒进中了埋伏,被围困在陕西、四川交接的大山中长达两个月有余,到最后,粮食吃完了,傅宗龙只能杀骡、马吃。营中的骡马吃没了,就开始吃尸体。到了最后,弹尽粮绝的傅宗龙只能趁着夜色率部突围,突围而出之后,官军被打散了,没了战马的傅宗龙只能边走边战,最后被追上来的孙可望部生擒活捉。孙可望打算利用傅宗龙叫开附近明军城池的大门,于是控制着傅宗龙带到城前喊话:“我们是三边总督的护卫官兵,请打开城门让总督进去!”可傅宗龙却突然大喊道:“我是三边总督,不幸落在贼兵手里,左右都是贼呀!万万不可开门!”恼羞成怒的孙可望挥刀砍下了傅宗龙的头颅,还未消气的他又命人割下傅宗龙的耳朵、鼻子,傅宗龙就这样惨死在了自己的城门下。四位经略使,唯有南经略使杨谷的战绩还算可以。他坐镇襄阳,节制湖广两省,在他的有效打击之下,湖广两地大规模的民变已经基本销声匿迹了。不仅如此,他还献上了消失许久了的张献忠的首级,令崇祯大喜过望。可近来不断有湖广的地方官上奏朝廷,称杨谷在湖广一带独断专行,作风甚是霸道。对于此事,崇祯是十分看重的。就在入夜之前,兵部收到了中原传来的紧急军报,军报中称,李自成纠集了至少十五万流民,流窜到了开封府附近,只怕是要围攻开封城。听到这个消息后崇祯先是急忙召集了内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陈新甲,在询问了陈新甲的意见之后,拿不定主意的崇祯决定连夜召开内阁紧急会议。就在崇祯望着隐藏于密云之中的月亮发呆之时,一个太监轻轻地走到他的身边,躬身说道:“启奏万岁爷,阁老们都到齐了,现正在殿外恭候召见。”崇祯收回思绪,疲惫的说了声:“宣。”崇祯重新回到了东暖阁内,室内浓浓的暖意顿时令皇帝生出了几分倦意。他缓缓的在御座上颓然坐下,仿佛他的心情和身体都十分的沉重,再也没有支撑下去的精力。内阁大臣们则在掌印太监王承恩的带领下,鱼贯进入到东暖阁内。很是恭敬的在崇祯面前跪了下来,行了常朝礼,等候问话。崇祯朝王承恩使个了眼色,王承恩立刻心领神会,殿内服侍的小太监们统统回避离开。烛影摇晃,寝宫内再次陷入沉默。此刻的内阁相较于半年前,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之前的内阁首辅谢升已经因病告老辞官了,而内阁次辅薛国观则由于对东林党的党争失败,先是因受贿受到言官的弹劾而被免职,随后被赐死于狱中。这样,原先的内阁第三号人物魏藻德幸运的成为了新一任的内阁首辅,而陈新甲则升到了次辅的位置上。,!跪在陈新甲旁边的内阁第三号人物是钱谦益,钱谦益出身江南士大夫集团,由于文才出色而成为了东林党的领袖之一,被视为文坛巨擘,可谓德高望重。由于东林党出身这一渊源,钱谦益受到了魏藻德的引荐,由礼部右侍郎升任礼部尚书,进而进入到内阁当中。内阁中的末位人物名叫方岳贡,此人乃是御史出身,为官廉洁,做事谨慎,颇受崇祯皇帝的赏识。更是开创了“阁臣带御史衔”的先河,将此人破格提拔进入内阁,看得出崇祯皇帝迫切想要挽留国家危难的愿望。望着这些自己赖以倚重的阁臣们,崇祯小声忧虑的说道:“朕今晚叫诸位爱卿前来,是想专门商议一下当下的时局。闯贼猛攻洛阳数次,如今又围开封,丁启睿屡战屡败,闯贼在中原肆意做大,已成尾大不掉之势。辽东更是已有三个月没有消息传来了,也不知道洪承畴和魏渊现在如何了?”听到皇帝这样说,阁臣们一个个低头不语起来。当下时局,表面上看是如何应对中原和关外的敌人。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大明朝十多年来一直陷于对内对外两面作战的困境,兵力不足,粮饷枯竭,将不用命,士无斗志,纪律败坏,这些早已是积重难返的问题了。要挽救这种危局实无良策,再加上崇祯皇帝性情急躁,越是苦无救急良策就越是焦急得坐立不安,大发脾气,朝臣们稍微说错话便会受到皇帝的责罚,久而久之,面对皇帝的询问,大臣们都自觉的闭起嘴来。眼看着阁老们一个个装哑巴,崇祯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陈新甲,你是兵部尚书,你说说当下如何是好啊?”陈新甲抬起头来,先是行了一礼,而后答道:“启禀陛下,臣以为闯贼虽然势大,但其手下多为乌合之众,开封城城池坚固,守军粮草均很充足,一时间想那闯贼也拿开封城没什么办法。当下看来,辽东的局势要更为险恶一些。”崇祯点了点头。“辽东局势也是朕最为担心的,洪承畴被围数月,粮草只怕早已经吃完了。虽说派出了魏渊进行支援,可兵力太过于单薄,倘若二人战败,那锦州便真成了一座孤城了。松、锦若失,关外诸城堡难免随之瓦解。虏兵锐气方盛,或蚕食鲸吞,或长驱南下,或二策同时并行,我大明将永无宁日亦!”陈新甲闻言,赶忙叩首请罪道:“微臣身为本兵,不能代陛下分忧,实在罪不容诛。”崇祯并没有理会陈新甲的请罪,而是淡淡的问:“依卿所见,现在洪承畴还守得住吗?”“这”陈新甲欲言又止,他本想宽慰皇帝几句,可又说不出一句解心宽的话来,毕竟辽东局势凶险,满洲这个敌人太过强大了。崇祯的话语中,四位阁臣们都听出了深深的绝望,众人都默默的垂下了头,堂堂天子竟然如同个孩子般无助,这令这些饱读圣贤书的士大夫们深感羞愧。偌大的东暖阁内再度陷入了沉默夜幕下的紫禁城,一束宫灯在快速的移动着。司礼监的小太监一手提着宫灯,一手紧紧抓着一封来自辽东的塘报小跑着直奔乾清宫而去,借着路旁的宫灯,隐约可见塘报上插着表示十万火急的白色羽毛。这封来自辽东的塘报,崇祯已经足足等了三个月了:()明末封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