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渡站在幻象之中,半步不敢上前。纵然这些是求索所变换出来的假象,但因为太过惨烈,他仍然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看过去。散落在地上的这些人参残肢,有的仍然保留着人的样子,有些已经显露出人参的部分。人参的血是黄色的,而人的血是红色的。红红黄黄的颜色交汇在一起,看上去触目惊心。方渡不知道木灵生当初有没有亲眼看见这一幕。他希望没有,否则这该是多大的心理阴影。没想到边玄明竟然真的如此残忍,囚禁了这么多已修炼多年的人参,就为了炼药炼丹。方渡深吸一口气,向前靠近。距离他最近的一具尸体,是少女的体型。闭着眼睛,身体斜靠在墙上。双手和左腿还保持着人的形态,只有右腿化成参。右腿从膝盖以下的地方是没有的。方渡半蹲下来,凑近仔细看了看。他的关注重点在于右腿被切断的截面,仔细看了看后,他发现了一点不一样的地方。在那断口处有许多白色的线。这些线是由灵力搓成的。方渡在这里又加强了术式,顺着灵线的方向去找它的另一端。他向右迈了两步,这里堆放着很多人参残块。方渡说了一声“冒犯了”,在其中翻捡,终于,找到了一条右腿。把这条右腿拿过来,比对着少女缺掉的那段,竟然是吻合的。方渡陷入沉思。这些灵力捏成的线,在他看来只有一种有用处,那就是把残肢和少女的身体连接起来。……难道有人要救她?方渡第一个联想到的人就是木灵生。那天夜里,边玄明找她闲聊,或许她趁着对方休息的时候,悄悄潜入了此地。也可能是木灵生提到的那个草莲,她仅剩的族人。除此之外,还有谁会心甘情愿染上这样的麻烦事呢?“这些同族最开始不是我发现的。”方渡正在思索着,忽而身后传来声音。他转过头,发现本该在睡梦中的木灵生,此刻竟然站在他的身后。木灵生紧了紧自己身上的披风,宽大的披风将她的身形衬得更加瘦弱。灵狐被她抱在怀里,当做暖手炉。这白胖的小东西打了个哈欠,脑袋动来动去,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睡下了。它倒是无忧无虑。木灵生上前几步,来到方渡身边,和他一起看着周围的惨象。时至今日。木灵生看见此情此景,仍然免不得深吸几口气。“那天,边玄明找我。我们二人先喝了茶,后来他又拿出了一坛好酒。他聊着月溪宗的往事,不由地贪杯,越喝越醉。我趁着他醉了的时候,将烟水阁上下搜了个遍。他把这里藏得很好,我并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只能无功而返。”木灵生也说不好,当时自己的心里,究竟是失望更多,还是庆幸更多。边玄明谈及月溪宗的往事,谈到他的老师和旧友,其中不乏深厚的情谊,哪怕这情谊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木灵生是个重情的人,她很难不为之动容。然而这一点点动容,又很快烟消云散。璧海宗疑点重重,边玄明也不是个正人君子。她的族人草莲又在时时催逼。因为木灵生当夜没有什么收获,再去见草莲时,对方把她从头到脚骂了一遍。“这么好的机会你都能错过,你真的有心为族人报仇吗?”“边玄明真是好手段。他都没有做什么,就能把你骗得团团转!”“我看你就是对他怀有私情!血海深仇都能抛之脑后,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身上背负着什么?!”草莲越说越激动,甚至连身上没痊愈的伤口都裂开了。她说得很痛,一只手捂住腹部的伤口,鲜血沾了满手。“草莲姐姐……”木灵生见状赶忙为她止血,却被草莲恨恨推开。草莲脸色苍白,疼得满脸都是汗水。她的嘴唇颤抖,虚弱地问木灵生。“灵生,你告诉我。你的心到底偏向了哪里?”草莲坚持要从木灵生这里得到一个答案。木灵生搀扶着她的手一顿。“姐姐……”她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的心在神山上,永远都不会改。”年华老去后的木灵生站在方渡身边,此时求索带来的烟雾已经消散了。他们被笼罩在一片白茫之色中,就像木灵生捉摸不定的心。她轻轻咳嗽几声,怀里的狐狸因为感受到她的不安,也变得躁动挣扎,木灵生几乎要抱不住它。方渡适时把它接过来,手掌安抚地抚摸了几下。灵狐感知到熟悉的气息,重新变得安分,头埋在方渡怀中,又睡了过去。“灵生,要是太累了……就别讲下去了。”他看得出,这些往事对于木灵生而言是一个巨大的负担,时时刻刻都在消耗她的骨和血。然而木灵生很坚持。“我时日无多了,先生。再不把这些事讲出来,我会抱憾而终的。”,!木灵生从怀中掏出一条手帕,捂着嘴,咳嗽几声。好半天她才缓过神来,叹息一声,找了把椅子来坐。“那天从草莲下榻的客栈离开后,我又回到璧海宗。一路上我想着该怎么办,要怎么才能向族人交代。许多问题萦绕在我的脑海之中,让我心烦意乱。然而就在此时,转机出现了。我下山的时候特意寻了一条小路,这里人少,方便我进出。但没想到今天在这个小小的路口,发现了几道陌生的人影。我虽然不认识这几张脸,但我认出了他们剑上悬挂的剑穗。游鱼和刀的形状,他们是长风门的人。”长风门和璧海宗是死对头。两个门派积怨已久,如果真要细数这段孽缘,恐怕都能追溯到开宗立派的时候。那时他们两家的宗主是师兄弟,年轻的时候关系还很亲近,结果因为某件事突然闹掰,两人老死不相往来。自打二人都创立了门派之后,他们两家的门派也延续了两人之间的仇怨,数百年来争斗不止。边玄明的父亲曾经试图缓和。他在世的时候,或许是两个门派休战最长的日子。但边玄明和他的父亲不一样,他本就是个好斗擅争之人,否则当初就不会那么一意孤行地离开月溪宗。因而,当边玄明成为宗主后,璧海宗和长风门的关系又恶化了。只不过,因为前段时间长风门的掌门换位,自家门派内斗严重,没有功夫移出精力对付其他人。现在门派内的局势稳定下来,长风门的掌门就要开始算账了。说起来当初长风门的内斗,跟璧海宗在其中搅浑水也有关系。所以人家来找边玄明算账,也不是师出无名。木灵生一眼就认出了这伙人的身份,按理说她作为璧海宗的堂主,此时只有两个做法。要么她上前跟对方打一架,拼死阻止对方进入宗门。若是她考虑自己势单力薄,那也可以立刻绕道,向边玄明禀报这件事。“但我都没有选。我装作自己是个无辜的路人,默默走开了。此时我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脸上用了易容术,我的易容术还不错,对方根本没有认出来。”木灵生说她当时心里唯一想的就是不理睬,反正边玄明自己本事大,有办法。要是能不小心死掉就最好,正好除掉了她的心头大患。然而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边玄明这厮比她想象得要狡诈很多。她刚回到门派,准备回自己的小院,避避风头,却发现边玄明和长风门的人就在她家门口打起来了!边玄明轻飘飘瞥她一眼,轻飘飘说了一句——“木堂主,还不快来助我。”这下木灵生是走也不能走。小人参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能发展到这一步,她现在居然在和边宗主并肩作战。她的剑法练得比较杂。有方渡亲自传授的,也有璧海宗的独门剑法。如果她真的使出十分的力气来反击,长风门的几个人,不是她的对手。但她时刻不忘自己在璧海宗立下的蠢笨人设,故意表现得手忙脚乱。长风门的人善用刀。利刃无情,他们看出木灵生这里是弱点,齐齐攻向了她。木灵生闭上眼睛放弃抵抗,反正她有淳厚的灵力护体。实在不行拔自己一根须子,只要不马上咽气,都能将自己从鬼门关救回来。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出现,但她分明听见了长刀没入身体的声音。血液飞溅,她睁开眼睛,发现边玄明挡在了她的面前。直到宗主受伤,自家的长老堂主才不知从哪个角落突然钻出来,三下五除二,收拾掉那几个长风门派过来的修士。这么凑巧,很难让人不去怀疑他们是否为故意的。边玄明没有责骂那些来的晚的长老和堂主,他只是缓缓倒在了木灵生的面前。“我当时心里只有一句话要问。”木灵生望着方渡,脸上的神情竟然有些哭笑不得的。她想问边玄明,明明能躲开,为什么非要受下这一剑?她怀疑边宗主在立什么深情隐忍的人设,但是她没有证据。边宗主受伤了,门派上下乱成一团。因为他是为了保护木灵生而受伤的,所以小人参也跑不了,只能日夜衣不解带地照顾他。那是木灵生心里想的是,完了,给自己准备的人参须,现在只能给他了。她只好又拔掉一根,又连着秃了七天。趁着边玄明入睡,木灵生在他的病榻边碎碎念。“边宗主,你可得快点好啊,不能让我这片心意白费了,我还秃着呢。我不想欠你的人情,咱们的账日后再算吧。”边玄明闭着眼睛,嘴角掀起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弧度。木灵生一直在等边宗主的病好,但这边玄明也不知为何,迟迟不痊愈。小人参在宗门的名声本来就不好,这下害了宗主,更是人人喊打。好在她对于名声这种事从来不在意。反正她活得长。,!百年之后,这些骂她、谴责她的人坟头草都好高了,她还能到他们面前添一把土。边玄明整日躺在病榻上。伤口迟迟不好,也没见他有多着急。他每天昏睡的时间有四个时辰。剩下的时光,他:()宗门有难,延迟飞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