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幼长在赤乌鸦巢,那是离太阳最近的天境。鸦族信奉金乌神,认为每隔千年,金乌神便会降下神识,从成千上万只赤乌中选出承接神识的神子。
一旦成了神子,就应化作鸦身,伫立在赤乌鸦巢的扶光树上,接受金乌神刻下神印。
但被选中成为神子的那天,族中长老带着?他去扶光树看过一眼。
扶光树长在赤乌鸦巢的正?中心,高耸入云。
上一位神子就静立在烈日撒下的金芒中,他的瞳仁被镀成了金色,鸦羽也折出赤金相融的微茫。
长老在旁只叹可惜,说那位神子身上还见赤色,便是没有得?到全部的神印,也就意味着?金乌神并?未彻底认可他。但已过千年,神识已经转移到了下一位神子的身上。
长老又拍了拍他的肩,说:“月乌,你自小天赋出众,定然能?得?到金乌刻印。”
但他觉得?长老说的话全是在放屁。
那是刻下神印吗?
鸟翅膀都?快烤焦了,还刻印呢?
要是当神子能?对鸦族有什么好处,那他还可以上去晒晒太阳。但千百年来,除了大事小事都?要去扶光树前拜一拜,那什么神子就跟不存在一样。
当天他就放下了象征着?神子地位的金玉,长老起先还耐心劝他,说是扶光树上有着?这天底下最漂亮最耀眼的宝石珠玉。
鸦族都?喜欢这些玩意儿,“最耀眼”三个字已算是莫大的诱惑。
可他不为所?动,拿起储物?囊便要离开赤乌鸦巢。
长老又斥他,说是他已经承接了金乌神的神识,倘若擅自离开,便会遭到神识反噬,到时候受苦的还是他自己。
最终被他一句“还能?反噬,那听起来更不像什么好东西”给?堵了回去。
不过那什么反噬似乎是真的,自他离开赤乌鸦巢后?,就没遇见过几?个好人?。
起初他不知道在凡界得?用钱,又舍不得?身上的珠玉宝石,足熬了几年的苦日子。后来他帮一个道士捉了只妖,从他那儿拿到了一些银两,便开始专接道士的活儿了——后来他才知道那道士本来是想取他的妖丹,所?以才请他帮着?捉妖,好找机会下手。见打不过他,才又给?了他一些银两。
得?知此事后?,他足足追了一整月,最终在大漠边沿的一家客栈里把这道士揪出来给?杀了。
往后他便拎着把剑在凡界天南地北地跑,或许是剑下亡魂太多,不论谁见着?他都?开始避而远之。
但这么多人?里,那狼妖竟最惹人?厌嫌。
他说不清是何?感受,只觉得?这人?的心八成是从不见光的泥沼里长出来的,脸上带笑,实则阴损可恨。
就该把那什么神识放在他身上,再把他挂去扶光树上好好晒一晒。
裴月乌咬了下牙,越想越恼。
来日提剑杀了那狼妖,他都?懒得?把他的魂魄封进剑里,最好直接碎成齑粉,魂飞魄散才好。
他不甘心地张望着?,总觉得?那狼妖若是受了刑惩,定然会跑到这地方来疗伤。
但放眼望去,成千上百片明镜般的池水中,根本瞧不见什么身影。
在他四处打量之际,池白榆清楚感觉到池底的人?划了两下水。
身前水面?冒出的气泡越来越多,眼见着?一对灰色的狼耳浮了起来,她又抬手按了下去。
她按着?沧犽的脑袋,尽量保持着?平静的神情,问裴月乌:“你好像伤得?很严重,不用疗伤吗?”
裴月乌从她的话中捕捉到一点关切的意味,他板着?脸点点头,往前一步。
眼见着?他逼近,池白榆一下就将沧犽按得?更低,上半身尽量贴着?石壁,以防他被看见。
她隐约感觉到沧犽挣扎了两下,随后?似是扶住了她的腰身。
忍着?腰侧传来的痒意,她忙开口问道:“你过来做什么?”
裴月乌一顿,神情自若:“疗伤。”
“那你另挑个池子吧。”池白榆说,“待会儿我得?脱衣服。”
短暂怔了瞬后?,裴月乌的脸上涨出一点薄红。没一会儿,就连耳尖都?红透了。
“嗯。”他仍是那副神情,转过身就朝另一处走去,“那我去别处。”
这回他倒走得?快,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待听见入水声?后?,池白榆放了心,松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