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成之后,汉王枢于桂枝殿听政,她颁布了亲政后的第一条王命:“博士诸生何在?”
鸿学博士们跪拜听令。
刘枢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缓缓道:“寡人要你们用毕生最华丽的文采,代寡人拟一封废后诏书。”
此话一出,大家当然都明白了汉王的意思了,鸿学博士们哪敢不应,唯唯领命。
用最华丽的文采书写……又显出多么大的讽刺意味。
这代表着一个明确的信号:汉王亲政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清算高氏。
这件事被刘枢顺理成章的交给了全国最高司法长官——廷尉郦壬臣——来办理。
郦壬臣不负众望,快刀斩乱麻,斩草又除根,力求将此事办透、办典型,高氏一案的结果,直接影响着新君亲政的权威性是否彰显。
郦壬臣还上书请奏重查九年前的归氏旧案,她本以为汉王会嫌麻烦,还要再辩解一番,没想到刘枢很爽快的答应了她的提案。
汉王批示:“调出近十年所有卷宗档案,重查归氏谋逆案,若有疑点,立即重审!”
拿着这份汉王的保证,郦壬臣快速投入了事务,仿佛多年来的心愿还差一步便要达成,她近乎废寝忘食的工作,顾不得冬月的寒冷,一连几月吃住在廷尉司,染了风寒也不歇息。
归氏莫须有的罪名被一项一项拔除,高氏十年前私通郑国的勾当渐渐浮出水面。再一次,满朝震惊。
谁都想不到,原来十几年前夺回“狭陉关之战”,是因为高傒私通了郑国,给予巨额好处,再动用府兵佯装围剿,才赢得了胜利。
表面上看是高傒奋勇抗敌,夺回汉国领土,从而一跃凌驾于三公之上,享受总揆百官的权力,实际上是高傒出卖了汉国大量的国库资源和军事情报给郑国,才勉强收回了狭陉关,国家利益的损失远远大于回报。
归氏谋逆更是无稽之谈,当年流传入沣都的那场瘟疫,其实是从郑国传来的病源,与归灿在雒城治疗的根本不是同一个病种。高傒将染病的郑人偷偷放进沣都,最后却谎报疫病是从归氏府中传出,使归氏成为众矢之的!
高傒又秘密派人趁乱在归氏后园中埋下巫蛊,揭发归氏谋逆罪行,更利用职务之便,不加详查,便将归氏全族打入大牢,流放灭族。
接二连三的构陷使归氏深陷泥沼,一事还未查明,便又被压上另一桩事,层层施压,雪上加霜,以至于很多细节还未弄清,便被全族处死。
归氏覆灭后,高氏又勾连狁方,拖住汉国北军,使得太尉苻虢无暇东顾,大军难以回师,多年间,高傒趁机大肆培植亲信,壮大门客,遍布朝野,架空王权。
这一桩桩,一件件,环环相扣,无懈可击,使高傒一步步走上了位及人臣的巅峰。
高氏的案子越挖越令人心惊,直到腊月中旬,才全部厘清,发榜示众,然后就是抄家没籍。
金吾卫将高氏宅邸围得水泄不通,高傒、高封父子被提出大狱,戴上枷锁,扣进囚车里,押在自家大门口陈述口供,指出资产所在,如有半句虚言,耽误流程,罪加一等,棍棒加身。那高封怕极了皮肉苦,哆哆嗦嗦的全招了出来。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又是一桩奇闻,没想到平日里表现得极为节俭的高傒,家里竟藏着亿万之富,数额大到难以量刑,监察官们只好请廷尉大夫郦壬臣来亲自看看,再予诠定。
郦壬臣走进高傒宅院的时候,心里其实极为抗拒,她不想看见曾经的归氏祖宅塞满了高氏族人的样子。
抬眼看去,满眼都是堆积如山的金谷银堆,赃款珍宝摆满游廊和庭院,此情此景,物是人非,叫她更加心痛。
她看向高傒,道:“白乙丙,你平日里装作勤俭节约的样子,一定难受的紧吧,这么多金银珠宝,这辈子都没法花在自己身上,是不是可惜坏了?你还真能忍。”
高傒抬头啐了一口,他平生最厌恶别人唤他白乙丙,骂道:
“郦壬臣,你吃里爬外,狼子野心!你把我斗下去,不就是想叫自己青云直上吗?你我又有什么分别?你以为你能做得长久吗?”
他在大狱中已经被折磨的太惨,浑身是鞭伤,连说话都费劲,才说了几句,就伏身猛咳起来。
郦壬臣不怒反笑,“你以为我和你是一路人吗?如果你知道我是谁,就不会这么想了。”
她的脸色因操劳多月而苍白疲倦,身形削薄,眼中却是坚定鄙夷的神情,她走近囚车和枷锁旁,一字一句低声道:
“当年,我的母亲被疫病折磨而死,死后甚至被你开棺验尸,只为了找出莫须有的罪名。”
高傒神色一变,因她这句话而目露惊恐,“你……你是……”
郦壬臣继续道:“我的父兄被你扣上谋逆的帽子,投入昭狱,受尽极刑。”
高傒的肩膀开始颤抖,面色如土。
郦壬臣更进一步:“我的族人被你流放荒原还不够,还被尽数族灭。”
高傒瘫倒在地,头晕目眩,嘶哑道:“你……你是人是鬼?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郦壬臣的神情冷酷得可怕,压低声音:
“重要的是,我不但要清算你,诛灭你,我还要让你的氏族,寸草不留!”
这时候,另一座囚车里的高封忽然像疯了一样,连滚带爬的抓住车框,目眦尽裂,骇然大叫:
“你是归霁!是不是?你是归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