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眼睛都可以看见了,宋或雍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个破了角的镜子举给他,熊然在里面看见了一个全身破破烂烂,屁股跑棉,唯有两颗眼睛闪闪发光的大熊。
不搭,十分不搭。
男生又重新挑选棉线,可无奈颜色只有贫乏的白黑蓝,为了搭配眼睛,他选择了蓝色,然后重新串线。
“引起火灾的是存放在地下室里的烟花。”男生淡淡道:“之前过年没放完的烟花都存在那里了,管家爷爷因为身体的原因也一直耽搁着没有收拾,其实本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宋思醒把门撬开了。”
熊然呼吸一窒,宋思白的弟弟当时也就八九岁,正是淘气到狗都嫌的年级,熊然记得他那时候除了宋或雍父母的房间,几乎把家里剩下锁着的房间撬了个遍,整天在别墅里横冲直撞。
“他点了烟花,于是一个接一个的就着了起来,等我听见爆炸声的时候,火已经烧到一层了。”
熊然记得宋宅木质家具偏多,一旦烧起来,是根本停不下来的,而且墙上还贴满了壁纸,难怪当时赶过去的时候,火势会那么大。
“后来我听说佣人们都跑出来了,”他抬头看着熊然,乌黑的眸子闪烁,仿佛火苗的倒影:“死的只有被大火烧死的宋思醒,和被砸死的宋斯。”
熊然定定的望着男生,脑中浮现的是火海中,男生躺在床上,面容安详的样子,他低声道:“如果我不去救你,你是不是也想死在里面。”
眼神不躲不闪,宋或雍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我当时太累了,只是想躺下好好睡一觉,而且我那时正做梦,我梦见了父亲母亲,还梦见了你,很久没做过那么好的梦了,有点不想醒来。”
熊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心被刺的一阵阵痛。
“火灾之后,我被送去了医院”,宋或雍继续说着,一边低头去缝合熊然肚子上的伤口:“因为吸入了太多烟,我昏迷了很久才醒来,醒来之后,我的去处就成了问题。”
他语气淡然,手下的活不停,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我的爷爷奶奶早就去世了,父亲这边的亲戚只有我那个大伯宋斯,而我的母亲,她父母早就离婚了,她的父亲失踪,母亲在她小时候就改嫁出国了,在国内,我没有什么亲人。”
肚子上的线缝好了,熊然低头一看,像一条蓝莹莹的蜈蚣,男生好像也觉得丑,皱眉看了看,想要拆掉重新缝,可想起自己的技术,又只能放弃。
“管家爷爷想让我和他生活在一起,我没答应,他的身体不好,我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他伸手摸了摸那条蓝色蜈蚣,指尖在粗糙又密实的针脚上摩挲,眼神虚空着陷入了某一段回忆。
“后来呢?”熊然经不住问他。
“后来啊”他勾了勾嘴角:“因为没有人领养再加上我还没有成年,最后,我就去了福利院。”
福利院?熊然心里重重一空,怎么会去那里?他看着面前轻描淡写的男生,自己无法感同身受他的经历,可只是听一听,心里就会涌上巨大的落差和唏嘘感,更何况亲身经历的人?
“我记得你父母给你留下过一些东西吧?”他记着其中最为丰厚的是一笔信托基金,成年就可以取用,而且不会被拿去清算抵债,为什么不用那些东西让自己过的好一些呢?
男生不说话了,只低头去缝合熊然胳膊上的裂缝,熊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从他和宋或雍这几日的相处和刚刚他情绪崩溃的样子里,熊然发现宋或雍身上掩埋着的、引而不发的内疚和自责,他似乎觉得父母的死亡和自己的离开都是他造成的,因此觉得自己不配好好活着、不配有美好的人生。
这种症状在医学里被称为幸存者综合症,熊然在某本心理学书籍中曾经看见过,其实就是一种创伤后应激障碍。
“我在福利院待了三年,高考那年,我办了身份证,用了院长给我起的名字——宋啄,饮啄的啄。”
“那段时间实在太难熬了,”他向熊然解释道:“我不想再听见再听见这个名字,只有这样,好像才能好受一些。”
熊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抬起手,轻轻抱了抱男生,大大的肚子顶在他的腿上,柔软又暖和。
“高中的那三年,我也没那么想学习了,没事了就逃课去打工,我马上就要成年了,得要学着养活自己了。”宋或雍放下手中的活,将头慢慢靠在熊然肩膀上,水泄般的乌发遮盖过他的眼,散在熊然耳边。
“高二下学期的时候,我们班主任问我要不要走艺术生的路子,然后就帮我在外面找个集训班培训唱歌表演,又监督我学习,给我补习文化课”他声音闷闷的,就吹在熊然耳边,熊然将头和他挨在一起,给他无声的安慰。
“高考是擦着分数线过的,不过还是考上了中影的表演系,本来决定不去了,可我们班主任又上门劝说我,还告诉了院长,两人以为我没钱,商量一人一半要供我读大学。”
“我很感激他们,不想浪费他们的苦心,再加上本科也出来好找工作,最后去读了大学。”
熊然记得很小的时候,他曾经问过宋或雍想要干什么,宇航员、银行家、董事长,他什么都说过,唯独没有说过想要当演员,熊然一度以为他和他父亲宋凛一样,以后要读金融专业。
那时候的自己做梦都没想到,未来的宋或雍会蜗居在这里,还要被迫被无良经纪人逼着去陪酒。
“宋或宋啄”
闻言,男生抬起头,将脸徐徐凑到熊然前面,轻声道:“没关系的,就叫我宋或雍吧,我喜欢你这样叫我。”
他朝熊然勾起一抹及不可见的笑,轻的如一阵烟,很快就被吹散了,但这是两人时间七年之后,他第一次在熊然面前露出笑脸,两侧的酒窝禁锢已久,终于迫不及待的显露出来两弯浅浅。
熊然看着那转瞬即逝的酒窝,点了点头。
“宋或雍。”
“嗯。”
他最终也没有去问宋思白的事情,他实在不想再打断这难能可贵的轻松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