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那老头酒足饭饱红光满面地从驿站踱步出来,背着手打量着一车分门别类用细绳捆好的药草,有的易腐惧光怕潮的,裴书锦还找了纸和罐子装好,整整齐齐地罗列在马车上,还盖上了一层草席。
顾言已经瘫在门口的青石上,秋日还出了一身的汗,他累得没空和那糟老头计较,只是虚弱地朝裴书锦挥手道:“书锦你快歇会儿吧,你腿脚撑不住的。”
裴书锦也忍得很辛苦,受伤的左腿早就虚软至极,全靠右腿支撑着,他也是满头的汗,赶紧拿帕子擦了擦,朝那长者道:“前辈,药材我已整好,不知前辈从何处来,这些草药不乏一些稀珍名贵的,一路风吹日晒,没能好好保存,已经有些失色变味了,怕是功效大减……”
裴书锦开始也以为这一车乱堆乱放的药材不过是些粗糙常见的甘草桂皮连翘山豆根罢了,没想到细细一翻,竟然混杂着许多有价无市的珍稀药材,就那么裸露地堆积在车上,实在是暴殄天物。
裴书锦皱着眉头,不免有些痛心道:“这真是太可惜了,这何首乌、灵芝、黄精、三七、血竭,都是成色极好的珍品,该是要拿锦帕礼盒好好存放的……这怎能,哎!”
“哈哈。”那长者反倒莫名其妙地笑了:“你这脾气任人揉圆搓扁,倒是会为这些草木与我置气,不错,身为行医之人倒是像点样子。”
裴书锦也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只站着没有应声,那人也脾气古怪,只随便在车前走了两圈,就又伸着懒腰回房去了,连句道谢的话都没有,气得顾言够呛,晚上睡觉都翻来覆去。
第83章
顺熙三十三年九月初,皇帝驾崩,瑞党肃清宫闱,京师戒严三日,全城素缟,禁礼乐嫁娶。三日后,抬棺出东安门往灵秀山皇陵,新皇登基,改元承安。
顺熙一朝储位始终悬而不决,其中暗流涌动牵扯无数世家权贵的兴衰荣辱,直到先皇驾崩,旷日持久的仁瑞之争终于落下帷幕,尘埃落定,几家欢喜几家愁。
京城大门重开,依旧是熙熙攘攘的繁华胜景,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像是一切都从未发生过,只除了守卫和巡查更加严密了些。
东清县驿站有一半的人都是要往京城去,在驿站滞留三日,出动时自然是成群结队,快到京师才各自告别。
京城不愧是天子脚下,楼宇檐角都显出些磅礴气概,因为先皇驾崩,酒肆勾栏还不得开门,却也并不冷清,街边鳞次栉比的商铺高耸,老字号的旗旛高杨,文房四宝、水粉首饰、绸缎成衣、茶庄票号,还有街边一溜的小吃店和小吃摊,冒着腾腾热气,四处飘香。
裴书锦和顾言初来京城,触目所及尽是帝王之都的恢弘大气,与江城不可同日而语,和烟花繁华的扬州也截然不同,他们初来乍到自然觉得新鲜,但还没激动多久,很快便是居大不易的烦恼。
京师酒楼旅舍市价高昂,裴书锦囊中羞涩,这一路几乎都是靠顾言,顾言是离家出走,带的钱也不算多,已经快花去了一半,他们两人只能挤在城西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一天不到一两银子,屋内狭小,条件也简陋了些,顾言吃不得这份苦,裴书锦只能劝慰他等找到差事有了工钱马上就搬。
可是没想到在京城立足实属不易,顾言自小娇惯,裴书锦又腿脚不便,都不是能做重活儿的,挑夫车夫码头苦力是不能考虑了,裴书锦自然还是想做老本行,但是京城浪大水深,他年纪尚浅,没有什么医馆愿意用他,就是连话都不肯和他多说几句,裴书锦吃了无数闭门羹,好不容易有医馆缺人肯让他试试,却是前两个月暂不给工钱,他和顾言的情况哪里能撑过两个月,裴书锦自是无法,只得做起了代写文书的活儿,一封五十文,一整天也不过赚四五钱银子,但好在能拿到现钱,暂且解决了每天的饭钱。
顾言从小就是衣食无忧的少爷,这几日下来却也懂得了疾苦,本是来寻人的,可是现在生活都成问题,遍寻差事不得,整日都有些垂头丧气。
一日傍晚,裴书锦刚收工,顾言去接他,两人又吃了一碗面,愁眉不展地并肩回那小破屋,走到半路,突然听得旁边马嘶声,一辆马车稳稳当当停在他们旁边,有人掀开帘子,嘲笑道:“啧,看你二人灰头土脸,京城可不是那么好混的吧?”
裴书锦一愣,抬眼望去,看那仙风道骨的仪态,竟是驿站那日遇到的白发长者。
那人看到他们如此落魄,却像是心情大好一般,笑道:“我倒是不吝给你们一个吃饭睡觉的地方,那个嘴贱的娃儿,你跪下喊我三声爷爷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