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玄顾很想继续听故事,顾方圆也很想继续说,但他们几乎同时打了个哈欠,然后看向彼此,笑了起来。“等明天再和你讲吧,今天就到这里?”“好,爸爸,我们都早点睡。”“嗯嗯,早点睡。”顾方圆这一觉睡得却并不安稳,他在梦里断断续续地梦到了很多次谭申,等到睡醒的时候,却不大记得到底梦到什么了。他今天倒是醒得早,起来后和任玄顾一起吃了早饭,然后趿着拖鞋、穿着家居服把孩子送到了停在停在别墅花园外大门口的车上。任玄顾像是不太放心似的,一边自己给自己扣上了后车座的安全带,一边忍不住叮嘱了一句:“爸,尽量不要出门,也不要接陌生的电话。”“放心吧,我今天就在家里打单机游戏,玩一整天,你也就回来了。”任玄顾小大人似的,点了点头,说:“等我回来。”顾方圆亲自帮自个儿子关上了车门,目送着对方乘车离开,转过身准备回家,然后动作停顿了。他的确有所预感,但他并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准备,在自己的家门口,在这个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的早晨,和十年后的谭申再次相逢。谭申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顾方圆并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多久了,但他的位置很巧妙,刚好能让他送完孩子、转过头,立刻看到他。十年后的谭申和十年前没什么不同,硬要说,容貌和气质甚至更好了一点。顾方圆的身后不远处就站着任家的保安,他一个电话打过去,就能喊出来不少任家的工作人员。但偏偏谭申就钻了他送孩子上学这个空子,硬生生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自从谭申以各种形式“出没”在他的身边后,顾方圆曾经设想过他们相遇的情景。他以为他会恐惧、会尴尬、会激动,但事实上,他很平静。他没说话,只是看着谭申。谭申也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他们之间的距离大概不到十米,仿佛走几步路就能到对方的身边,但谁都不愿意走第一步。顾方圆并没有想太多谭申,他只是想,任闻正大概率很快就会收到他们相见的消息,希望不要太影响他的心情、不要耽误他的正事。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准备掉头离开——他知道不太可能,但万一谭申只是路过,并不想要和他说什么话呢?但顾方圆的左脚甚至没有抬起第一步,谭申就开了口,他的声音和十年前也没什么不同,他说:“你还活着,真好。”顾方圆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谭申上次和他说了些他被骗了、以为顾方圆死了之类的话。这件事,说到底,是他和任闻正做得不太对。他试了试开口,然后发现这其实挺难的。可能,他潜意识里不太想和谭申说话。但掉头走,也免不了再碰见,还是说吧。顾方圆花了两三分钟的时间,才挤出了第一句话:“我没有死,不好意思,我骗了你。”“没关系,”谭申向顾方圆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站在了离顾方圆两三米远的地方,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你活着这件事,对我而言,就是最好的消息了。”顾方圆斟酌了一会儿言语,低声说了句:“谢谢。”“你过得还好么?”谭申缓慢地问。“过得不错,”顾方圆深舒了一口气,也不再躲避谭申的视线,“我和我老公感情很好,我们领养了一个儿子,儿子也很孝顺,我们一家三口,过得很幸福。”“你爱他么?”谭申注视着一个人的时候,会让人产生他很重视他的错觉。“爱,”顾方圆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很爱他,很珍惜和他之间的感情,不欢迎任何人来打扰我们的生活。”谭申低下了头,轻笑出声,他应该是过得不错,发型有好好被修剪过,身上穿的也是贴身面料好的衣服,手腕上扣着一块很漂亮的手表。十年过去了,他并没有变得落魄,反倒像是赚到了些钱,摆脱了过去窘迫的生活。顾方圆的大脑里充斥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然后,他听到谭申低笑着说:“我花了十年的时间确认了一件事,我爱的人从一开始就是你,只是当年的我不敢承认而已。”顾方圆的第一反应是“你爱我,那你为什么要反复拒绝我、变着花样折磨我”,然后他就很想质问对方——“你爱我,那些女孩子们算什么?你对得起她们为你付出的精力和感情么?”。但他已经是个成熟而体面的已婚男人了。无论是质问还是咆哮,都显得他太在意谭申了。所以,他只是十分平静地看着谭申,十分平静地说:“都是过去的事了,可能青春就是这样,充满着遗憾和错过,你说出了十年前没说出的话,我也听到了。这件事,也算是有了一个结果。”“顾方圆,如果我十年前追到了你,对你说出了这句告白,你会选择我么?”谭申向前走了一步,顾方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不想距离谭申太近,一是为了避嫌,二是不想近距离地看谭申的脸。
好在,他后退一步后,谭申没有再试图走近他。顾方圆摇了摇头,他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不会。”“撒谎,”谭申轻笑出声,“你那时候爱我爱得要命,我如果和你告白,你一定会答应。”“我不会答应的,”顾方圆叹了口气,“我那时候已经和任闻正做过很亲密的事了,我答应了嫁给他,就不会食言。”“如果我以死相逼呢?”“……”顾方圆无话可说,他竟然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不知道十年前,谭申的性命和给任闻正的承诺,孰轻孰重。不过,好在他知道现在该怎么回答。“谭申,你现在就是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太过难过,只会不大高兴,因为你脏了我要走的路。”谭申低下头,他的肩头耸动,似乎在笑,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早就说他对你图谋不轨,偏偏你还嘴硬,说你们只是朋友。”“那时候真的只是朋友。”“好多次我想和你告白,都因为你的朋友,而没有说出口。”“即使你告白,我也未必会答应,”顾方圆其实不太愿意回顾曾经,但他很想让谭申彻底死心,“我会害怕,害怕那会不会又是你捉弄我、伤害我的方式。”“我会愤怒,愤怒你历尽千帆、玩弄了那么多女孩子,最后玩浪子回头的戏码。”“我会不安,不安于我不知道你对我的‘爱情’能持续多久。”“我们之间的信任早就消失殆尽,或许头一天我们还会亲密无间,第二天你就要抛弃我……”“谭申,我们之间,可能早就没有了在一起的可能。”——早到你和酒吧的男孩子们混在一起的时候。——早到你坐着女生的车来车站接我的时候。——早到你把我们之间的信物挂在了别的女孩脖子上的时候。——早到你忘记了我生日的时候。——早到你第一次喊我去给你送房费的时候。——早到你毫不留情地拒绝我、极尽嘲讽地伤害我。“我曾经爱的,是我开口告白前的你。”“后来的你,真的不配。”顾方圆说完了这番话,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谭申没有反驳,也没有插嘴,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在确定顾方圆没有要补充的话语后,开口说:“你的脾气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因为我老公对我很好,我衣食无忧,不用去社会上摸爬滚打、磨平棱角,”顾方圆不知道谭申到底想干什么,但他认为他已经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和想法,他现在想回家了,于是他接着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如果十年前我死掉的话,你得知我的死讯,会难过的吧?”谭申又抛出了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他其实也和以前一样,总是很擅长让别人为难。“你不是没死么?”顾方圆的言语甚至是有些刻薄的,“不止没死,还混得挺好的。”谭申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他说:“因为你留了遗言,让我好好活着感受痛苦,说我不配为你而死。”“当然,你并不知道这件事。”“我猜伪造遗言的人,也不是真的珍惜我的生命,而是怕有朝一日,你想起了我,发觉我死了,就一辈子都忘不了我。”顾方圆张了张嘴,他想替任闻正反驳,说这些事他并不知情,都是底下人擅作主张。但他说不出口。事实上,他在刚刚的一瞬间也在怀疑,这事有可能真的是任闻正做的。他和任闻正毕竟同床共枕了十年,也曾多次看到过他是如何狠辣地处理对手的。任闻正干得出来这种事,但他并不想埋怨指责他。因为——“谭申,是我当年想不择手段地摆脱你,要恨的话,可以恨我。”“我不想和你再有任何关联,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依旧。”“不要再试图靠近我,不然的话,我会让你很难过,你知道的,我做得到。”“请滚吧,这里不欢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