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玄顾的课业繁重,周末总是还要请家教过来授课。他有自己的学习室,顾方圆一般不会“陪读”,又因为有专人负责任玄顾的家教事宜,他也对那些老师不太熟悉,但新来的老师,总是要见一见的。新的老师英文名叫亚历山大,后面挂着一长串,应聘的是任玄顾的油画老师。顾方圆也会一些油画,他在等人的时候闲来无事,也翻开了作品照片集,粗略看了看。技巧不错,情感也浓郁,只是越看越熟悉。顾方圆将作品集翻到了最后一页,然后顿住了。上面画的是客厅里的场景。悬挂在墙壁上的圆盘、背对着镜头坐在沙发上的少年、以及堆满了书、只在中央有一台电视机的书架。那是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已经十年没有再去过的“家”。是谭申。是曾经陪着他一起去逛画展,在他流露出想学画画的意愿的时候,会向他科普画具究竟有多昂贵的谭申。顾方圆合拢了作品集,随手扔在一边,拿起手机,准备打电话给工作人员,让他们取消和新教师的见面安排。然而电话尚未拨出,谭申就出现在了转角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们的见面约在了花园里的露台上。顾方圆原本打算见过新老师,就去花园里转一圈的。不过这个打算看起来要泡汤了。--顾方圆开始在大脑里打草稿,思索应该怎么给任闻正解释。任闻正出国不到十天,现在俨然一副流动npc的模样,只能偶然触发,无法时刻在线。他想得差不多了,才发现谭申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谭申没说话,只是低下头,把滑落到地面上的属于他的作品集捡了起来,坐在了顾方圆对面的椅子上。顾方圆也不想说话。他更想让谭申滚。但好像每一次让他滚了,他还是会想发设法地出现在他的面前。顾方圆算着时间,五天,再过五天他老公就会回来了,然后麻烦就可以丢给他,他就解脱了。他们沉默了很久,久到顾方圆都要忍不住开口了。谭申终于开口说:“我曾经给你买过一套画具,但是没有送给你。”“……”顾方圆没说话,不要说他没有收到这套画具,就算他收到了,这么多年,大概率也早就记不清了。“那时候的我收到了一组照片,你和一个男人相处很亲密,我问你是不是交了新的朋友,你说是。”顾方圆隐隐约约有些印象,不太确定地说:“有过这回事么?”“有,”谭申的双手抱着画册,很乖巧的模样,这让他显得有些温顺无害,“你当时说‘谭申,只准你和那些女孩子们交往,不准我交新朋友是吧’。然后我就把画具摔了一地,舍不得扔,因为花了好多钱,又一件件收了起来。”“……那你算算多少钱,我转给你?”顾方圆故意这么说的,他知道谭申自尊心极强,他想让他愤怒、愤怒到拂袖离开、最好以后别再出现在他面前。“三千六百二十三,”谭申报出了一个数字,然后从手机上调出了一个二维码,“给我转钱吧。”顾方圆没有防备,他取出手机真的扫了一下,然后发现是添加好友的二维码。他没有点击添加,但是拍了二维码,说:“我之后会派人加你,把钱转给你的。”“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么?”谭申仿佛很无奈似的,笑了笑,“即使做不了情侣,我们也可以做朋友的吧?”“你的存在,就会伤害到我的家庭和婚姻,所以我希望你……”滚得越远越好。顾方圆没来得及说完这句话,就被谭申打断了。“不问问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我为什么要问?我们之间没什么关系,比陌生人还不如。”“我和我家里人断亲了,”谭申的语速很快,像是很怕顾方圆阻止他说出来似的,“我去了国外,在国外读了几年书,机缘巧合之下赚到了一些钱,然后就在几个月前,发现你原来没有死。”“可能,也不是偶然。在我的眼里,你死了十年,我原本想回国后,为你的十年忌日好好办一场,或许是你老公怕太忌讳,也怕被你发现,才将你还活着的消息透露给了我。”顾方圆忍不住打断他:“那也只是你的主观臆断。”“他做得出来,不是么?”谭申看起来很茫然无措,他演得实在太好,往往让人明知道他在假装,但也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他并没有在演戏。不过,好在,顾方圆太了解谭申的虚伪和内里。
他冷静地说:“谁会在意十年前的细枝末节?重要的不是当年发生了什么,甚至不是谁做了什么,重要的是我很爱我老公,我不希望任何人任何事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谭申盯着顾方圆看了一会儿,说:“你曾经偏爱的是我。”“你也说了,那是曾经。”顾方圆从容地回答。“时间是不是真的能改变一切?”“当然。”谭申没说话,只是站直了身体,手中还握着那本作品集,他说:“我可能不太适合做你的家庭教师。”“的确。”顾方圆甚至还点了点头。“我知道每次来见你都是自取其辱,但总是忍不住。”“准确来说,你正在违法犯罪,”顾方圆终于抬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锡兰红茶,“你通过各种方式出没在我身边,我正在搜集证据,你应该不想进局子吧?”“我从事的工作有一部分和线上线下的安保相关,或许潜意识里,我也奢求着你并没有死、而我在某一天能在世界角落找到你的消息。”“我对你的想法并不在意,但我希望你能远离我的世界。”顾方圆喝了一口茶,他想谭申真是一个可怕的人。“我做不到,”谭申低声回答,“我甚至想抱一下你,但如果我真的那样做的话,或许很长的时间,都不能来和你聊上几句了。”“神经病,”顾方圆神情难掩厌恶,“滚吧。”“你把申城的那套房子,加上了你老公的名字?”“……”顾方圆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如果我们结婚的话,你也会加我的名字,对吧?”“……”“我不想让你那么做,我不想侵占你的财产。”“我不想听你反复说你在想什么,也不想做你情绪的垃圾桶,”顾方圆冷眼看着谭申,“你彻底消失,对我而言比较好。”“你还在恨我,”谭申竟然笑了,边笑边转过身向外走,“恨我好啊,多好啊,顾方圆,你这辈子都别想忘记我。”顾方圆闭上了双眼,半响,他将杯中剩下的半杯红茶倒进了附近的盆花里。他慢吞吞地向房间的方向走,不知道怎的,想起很多年前,他和谭申的一次争吵。谭申问他:“如果我和你那位朋友一起碰到危险,你是选择救我,还是救他?”他一脸懵逼,他不可置信,他最后无奈地说:“谭申,你发什么神经?”谭申却握着他的手臂,将他抵在宿舍的墙上。他们靠得太近了,近到谭申的呼吸几乎能撒到他的脸上。谭申的眼底甚至有了血丝,整个人有种平静下的疯癫。他反反复复、逼问着他:“顾方圆,你告诉我答案。”顾方圆偏过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尽管他知道他会选择谭申。然而谭申像是不知道。“你竟然在犹豫,”谭申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来似的,“顾方圆,你为了你的新朋友,竟然在犹豫要不要先救我。”“你有病吧?”顾方圆抬起头,满是失望地看着谭申,“你问的都是什么问题,还真情实感地生起气了?”谭申的胸口剧烈地起伏,半响,他松开了顾方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顾方圆站在原地,他不知道谭申为什么会走,实话实说,谭申竟然没嘲讽他几句、就这么离开,还挺让人意外的。他是真的不知道谭申发什么疯,疯了一样地嫉妒着、憎恨着他的新朋友,还总是让他剩下几周课别再上了,干脆全旷课掉直接回申城算了。——他怎么可能答应这种没头没尾、无理取闹的要求呢。——他也不想那么早回申城,他难道赶着回来给谭申送房费么?——更何况,任闻正还在枫城等他过去,他们把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排满了。顾方圆心知肚明,如果他结束交换生项目后,以后就很难再见到任闻正。虽然任闻正说,以后做网友也不错,有空他还会来申城看他的。但到底不会像现在那么方便了。他很喜欢和任闻正在一起相处的日子,甚至有些珍惜了。他不想缩短这个时长。他不想提前返回申城,即使,那是谭申的要求。任闻正是上天馈赠给他的礼物,让他在阴暗无助的时光里,勉强抓到的一块糖,他知道这块糖含在嘴里终将消失殆尽,但依旧想保留住他生活中难得的一丝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