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在想什么?”任玄顾躺在柔软的床上,脸色有些苍白。“在想你今天都吃了什么东西,”顾方圆坐在任闻正的床边,脸上带了些许忧愁,“竟然会吃坏肚子。”“不要太担心我……”任玄顾轻轻地说,“医生都已经看过了,我也吃过药喝过热水了,可能过一会儿,就好了。”“怎么可能不担心,”顾方圆喟叹出声,“你是我儿子啊。”“爸爸,你没有怀疑过我故意装病么?”任玄顾像是犹豫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开口。“没怀疑过,”顾方圆实话实说,“你不会想让我为你担心的。”任玄顾笑了起来,说:“爸爸选择了我,我很开心。”“即使你没有生病,我也不会回头看他、替他求情的,”顾方圆帮任玄顾掖了掖被角,“他曾经做过很多过分的事,现在又要来破坏我和你父亲的结婚纪念仪式,这顿打是他该受的。”“不怕出人命?”“你父亲有分寸,”顾方圆的表情很平静,“你不该想这些事,好好休息。”“爸,你不好奇谭申到底想说什么么?”“不好奇,我倒是很好奇,你明明因为生病没有去宴会,而是在楼上休息,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消息?”“……向工作人员打听了一下。”任玄顾向被子里钻了钻。顾方圆没有继续“难为”他的儿子,只是说:“好奇心太重不是什么好事。”“嗯。”--顾方圆与任玄顾在这边勉强达成了一致。在这座别墅的地下室里,谭申正在和任闻正对峙。家庭医生已经来过了,在确认谭申并无大碍后,任闻正叫人给谭申松了绑。然后一点也不意外地挨了谭申一拳,打在了嘴角,很重,一点也没有收手。任闻正扯起了笑,边擦嘴角的血,边说:“是你先动的手。”下一瞬,任闻正一拳打在了谭申的腹部,谭申后退了一步,忍不住干呕了一下。他没有说话,再次冲了上来。任闻正任由他打了一拳,才还了手。这次,谭申半跪在了地上,整个人都在发抖,脸色苍白得可怕。任闻正的下属搬来了一个高度适中的椅子,放在了谭申的正前方不远处,任闻正坐在了谭申的面前,说:“我查过你,听说你很会打架,这十年里我特地抽时间学了学,成效不错,你好像没有我能打。”谭申没说话,吐出了一口鲜红的血。任闻正收了收腿,没有被血溅到裤脚。“还要继续么?”谭申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即使打赢了,圆圆也不会高兴的,”任闻正仿佛在劝诫自家小辈,用近乎温和的口吻说,“他会心疼我身上多的每一道伤口,然后憎恨打伤我的你。”谭申没说话,但也没有继续任何动作,他分明是站着的,却像是再也站不起来了。“给谭先生搬个椅子吧,”任闻正用温热的毛巾擦了擦自己的手,“别站着。”佣人们搬来了椅子,谭申像个提线木偶,沉默地坐了下来。“有什么想说的么?没有的话,我送你去机场吧,虽然赶不上之前的航班,但我可以叫人帮你买最近的航班。”“任闻正,”谭申的嗓子仿佛被沙子磨过,变得格外沙哑,“那年酒吧的人,是你派过去的?”任闻正抬头看了一眼地下室的灯。诺大的地下室,只有一盏顶灯,而这盏灯,高悬在他和谭申的头顶,刚好能照亮这一小片。无形之中,这里像极了审判室。审判着当年的对与错,审判着彼此的良心和底线。“我什么都没做,”谭申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我只是喝醉了酒,看那个男孩有点像顾方圆,凑近了看了看,发现他不是,我就推开他了……我就推开他了……”“是你,任闻正,是你拍了照片,发给了顾方圆,对不对,对不对?”谭申的声音哀伤极了,仿佛失去了于他而言,最珍贵的宝物。“你为什么要去那个酒吧呢?你明明是个直男,为什么要去同性恋酒吧呢?”任闻正并没有回答谭申的质问,而是选择抛出了他也疑惑了很多年的问题。“我想要试一试,”谭申肩头耸动,仿佛战败的野犬,每一个字都带着心头流淌的血,“我想要试试,我能不能和同性恋近距离接触,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向顾方圆告白。”“我想告诉他,我好像也没有那么排斥同性,我早就喜欢上了他,我想让他原谅我,我想和他在一起,像从前那样。”任闻正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低声开口:“不觉得太晚了么?”“如果没有你的出现,那一切都不会晚,”谭申抬起头,看向了任闻正,他的眼底溢满了仇恨,“是你做的,对不对?”
“你憎恨我抢走了顾方圆,但谭申,最先选择推开他的人是你。”“圆圆在枫城做交换生的时候,不管我怎样旁敲侧击,他从来都没有说过你一句不好。”“他是那么坚定地选择了你,一次又一次踏上了回申城的火车,直到最后一次。”“明明和我在一起的时光更轻松惬意,明明和你在一起只会得到侮辱和伤害,他还是选择靠近你。”“他会认认真真地为你选礼物,不能太便宜,因为他珍惜你,不能太贵,因为他理解你,我陪他挑了一下午的礼物,我几乎要放弃了,因为他的眼里和心里都是你,没有任何移情别恋的可能。”“但你做了什么呢?”“谭申,你把那份礼物砸碎了,大冬天的,你让顾方圆滚。”“我接到了消息,我看到了顾方圆拖着行李箱在街头行走的照片,那一瞬间,我再也没有了放弃的冲动。”“是你的自卑与幼稚,推走了圆圆,即使你选择告白,他也未必会答应你。”“他未必会答应我,但绝不会和你在一起,”谭申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始反驳任闻正,“如果我真的告白,他整个人又会绕着我而转,他会在意我的喜怒哀乐、在意我的一切,他绝不会考虑去枫城,更不会给你任何趁虚而入的机会。”“任闻正,那时候,我才是和他相处了十年的人,而你不过认识他几个月,你猜,他会不会为了你,选择离开我?”任闻正笑了起来,很温和而宽容的笑,他甚至点了点头,说:“不会。”然后,他正对上了谭申略显惊讶的表情,补充了后半句:“但你刚刚的幻想并没有真的实现,你没有得到告白的机会,顾方圆对你失望至极,他和我一起回到了枫城,我们在一起了,最后结婚了。”“谭申,现在换我问你,你觉得,假设你刚刚成功带走了我太太,你对他说出当年的真相,他会选择和你一起离开么?甚至,他会选择和我离婚么?”“……”谭申什么都没有说,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同样心知肚明。“时间曾经是你的优势,”任闻正的手指敲了敲座椅的扶手,“现在是我的优势了。”“总要让他知道一切真相,知道你究竟是一个多么虚伪而阴暗的人。”“即使他会为此而痛苦难过?”任闻正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浮灰。他不准备在谭申的身上浪费更多的时间了,他该去陪他的“新婚”伴侣了。“谭申,我已经给过了你一些机会,但很可惜,我的伴侣对你没有丝毫兴趣,甚至也不想得知当年所谓的真相。”“你对他并不好,他过去不会像现在这样,整日呆在家里……”“他过得很安逸、也很快乐,再也不会被你半夜吵醒,再也不用帮你解决各种烂摊子。我的确限制了他一部分的自由,但也规避了他再被类似你这样的人欺骗伤害的可能。谭申,你把他伤得遍体鳞伤,是我一个碎片一个碎片,重新将他拼凑起来的。”“——我原本有机会弥补的。”“可惜了,我不愿意再给你这个机会,”任闻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当年也知道你不配和他在一起,现在怎么这么不自量力?”“是什么给你的勇气?靠我太太意外投保给你留下的赔偿金当做第一桶金,出国留学创业后的一点钱么?”“他当年的死是假的,保险公司调查的时候自然会有端倪,是我出的这笔‘赔偿金’。”“你出国留学、有所成就的源头,是我的一丝怜悯和补偿。”“补偿费你已经领了,就不要在我面前再做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了。”谭申也站了起来,他深呼吸了几次,说:“钱我会还给你。”“那就不必了,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我伴侣送你的最后一份礼物,如果他不是把保险的受益人写成你,我也懒得多给你一分钱。”“他从来都没有对不起过你,而你一直在伤害他,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当年那些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任闻正,我就是想要一个答案,就算死,也让我死个明白。”任闻正没再说话,而是径直向外走,谭申试图跟上他,又被任闻正的下属紧紧拦住。任闻正迈出了地下室,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湿润毛巾,又重新擦了一遍手。“等会儿叫医生再给他看看,灌点药。”“是。”“直接送他去机场,顺便帮他买最近的航班机票,好歹也是个明星,记得买头等舱。”“是。”“哦,对了,送他走前,从头发丝到脚底的鞋,仔细检查一遍,他应该是随身带了录音的工具。”“……是。”任闻正踏上了去楼上的第一节楼梯。他突兀地想起,在十年前,他就是在上楼梯的时候,接到了下属来自申城的电话。“任先生,目标人物进了一家同性恋酒吧。”十年前的任闻正扶着楼梯的扶手。一念之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