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族人祭拜了祖宗,把五花大绑的郑雄推了出来,跪在了当中。
郑家族长声泪俱下,以羞愧之言,跟祖宗说了郑雄的所作所为。年份和数字比报纸上的详细,这一桩一件也是不怕家丑外扬了。
把郑雄的罪行控诉完了,郑家族长问郑雄:“你可有话说?”
郑雄再次看向两边,没有在人群里见到郑安顺,也没有看到他的二儿子郑安隆。昨晚,他老婆没来祠堂找他,他就知道凶多吉少。没想到今天一个人都没见到。
拼最后一线生机,他仰头看郑家族长:“我自知今日是逃不过一死了,大伯想要我的家财就直说。我身在南洋,做的是正经生意,也没犯法。就算和日本人做生意了又怎么样?”
郑家族长低头看他:“畜生,你以为我会稀罕你那些沾了同胞鲜血的脏钱?你以为我舍得让自己孙子过继给你这么一个汉奸,从此背负汉奸后代的名声?”
余嘉鸿听见这话,往他阿公那里看去,只见他阿公带着淡笑看着地上跪着的郑雄。
郑雄仰头看郑家族长,郑家族长低头:“今天,我替郑家的列祖列宗惩处了你这个不肖子孙。从此你这一支逐出郑氏一脉。”
“呸,丧良心的汉奸,就是把别人也想得跟你一样。”有个族老站了起来往郑雄脸上吐了一口痰。
有人带头,郑家人纷纷效仿,别说是郑家人了,围观的人,也跑了过来。
这可真是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叶家本就是宁波巨富,他们这一支下南洋是带着巨大资金过来,叶永昌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个情形。他看得都快吐了。
族长看见差不多了,这才喊:“罢了。”
他低头看已经浸泡在口水痰液里的郑雄,说:“打一桶水来,给他冲一冲。”
一桶冰冷的井水,往郑雄身上泼去,郑雄打了个寒颤,他跪着哭叫:“大伯,大伯,我愿意献出顺隆的股份赎罪,我愿意……”
“谁要你的臭钱?”族长喊了一声,“按照祖宗规矩,你这个罪是罪大恶极,杖责三十。”
他这话一出,立刻有族人出来,将郑雄拖到长凳,扒拉下了裤子,捆绑在长凳上。
族长请出了郑家的红漆木杖,交给了一个年轻的族人:“给我狠狠地打。”
刚才是把叶永昌给恶心到了,现在郑雄的惨叫,让叶永昌听得心惊肉跳。
边上余嘉鸿还非常善解人意地给岳父解说他们老家泉州的风土人情:“爸,我们闽南潮汕,自古就聚族而居,宗族观念极重,两姓有口角,常常聚众械斗,不出人命不罢休。这三十杖未必要郑雄的命,但是郑家说将他们家驱逐出郑家宗族,你知道会怎么样?”
叶永昌脸色苍白,他不想听,但是他的好女婿却不停说:“他们家背了一个汉奸的名声,没有宗族的庇佑,就等着被吃干抹净吧!”
叶老太爷转头跟儿子说:“我来星洲,要不是有你余伯伯,也没办法在这里做生意。你没有感觉宗族力量的强大,是因为我们家的生意是受余家宗族的保护。如果不是有你余伯伯,我们在星洲都未必能站稳脚跟。”
郑雄的惨叫混合着围观的人喊:“打死这个狗汉奸……”
叶永昌白着脸问余嘉鸿:“你好歹也是留过学的人,你认为这样滥用私刑,对吗?”
“不对。但却是南洋的整体状态。比如我们马来亚,巫人、印人和华人混居,华人人少财富多,如何保护自己的财富?就是聚集而居,抱成团。英国人那套法律并不能下到所有族群,族群之间沟通协调都是靠族群首领,华人有侨领,侨领就是各家宗族德高望重的人。在法律无法执行的情况下,宗族的规则就取代了法律的地位。这片土地只要是殖民地,只要不独立,这里的华人社会,就必然是宗族规则约束力大于法律。”余嘉鸿跟岳父解释,“所以,宗族目前大多数人的想法,就代表了这里的运行规则。郑雄并没有触犯英国的法律,但是他是华人,受华人的规矩约束,您也是。”
到二十杖,人群里骂汉奸的声音还是此起彼伏,郑雄已经没了声音。
余嘉鸿很贴心地拿出帕子递给叶永昌:“爸,您擦擦汗。”
叶永昌在接还是不接之间,听到:“三十。”
棍棒停下,他微微地松了一口气,接过女婿给的帕子,压了压额头的汗。
又是一桶井水,往已经一动不动的郑雄身上泼去,郑雄缓缓醒来。
郑家族长确认他没死,这才站到中央:“郑家的族人、各位父老乡亲,郑雄一脉从今日被我郑氏除名,在顺隆做工的族人,不用担心。我们泉州会馆的几位老板答应,会雇佣从顺隆出来的两百位工人。”
余老太爷站了起来,手撑着文明杖,环视了一圈:“我们都是泉州同乡,都是华夏子民,国难之际,同仇敌忾。即日起,我们几家所属橡胶园、工厂和轮船公司,接受顺隆粮行伙计报名。不管你是否是郑家族人,只要你不想在顺隆粮行干了,都能找到工来做。”
他身边的几位老板也站了起来,表示了对郑家家族处置的支持。
郑家族长这才说:“郑家任何人不得再与郑雄一脉来往。被发现者,也驱逐出郑家。”
这等于宣布了,郑雄一家不仅被郑家抛弃,也被同乡抛弃。
郑家族长命人把只剩一口气的郑雄抬回郑家。,,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