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南位于掖州西北向,林铎和魏子绅纵马一路北上,便见沿途积雪愈厚,河溪皆冻,千里冰封,入目皆白茫茫一片。
两人快马加鞭,只在驿馆度了一夜,就在翌日城门下钥前入了岑南。
天已向晚,因着是雪天显得昏昏沉沉,两人径直在唐家大门前停下。唐府的家仆正立在梯上点正门檐下两盏红灯笼,见状上前问询,旋即匆匆忙忙入门禀报。
不多时,一着银灰长袄的中年男子疾步而来,正是唐府管事宋昭。
他恭恭敬敬将贵客引入前院花厅,命下人燃了暖炉,奉上茶水,请他们稍等片刻。
等了大抵半炷香的工夫,便见一步履蹒跚的老妇人由仆婢扶着,缓步而来。
林铎和魏子绅忙起身相迎,林铎上前道:“老太君身子不佳,理应晚辈前往探望,您怎还亲自过来了。”
唐老太君抿唇笑了笑,神色尽显沧桑憔悴,分明尚不及花甲之年,却鬓发皆白,像极了耄耋老人,“不碍事,不过是今岁这天格外寒,前阵子想着开窗透口气,谁料这身子不中用,着了风遭了风寒,就在榻上躺了十几日,如今已好得差不多了。”
她抬眸细细打量着林铎,描摹着他的眉眼,“上回见阿铎你还是三年前吧,我记得你今岁该有……”
见唐老太君微微眯起眼,费力思索的模样,林铎道:“晚辈已然二十有五。”
“二十有五……”唐老太君的眸光骤然颤动起来,她垂首若有所思,随即口中喃喃,“真快,得有十九年了吧……”
林铎闻言与宋管事对视一眼,见宋管事面露不忍,明白自己的出现又触及了唐老太君的伤心事。
唐家是簪缨世家,书香门第,听闻唐家祖上先后出过两位宰相,位极人臣,四方赞誉。
唐老太爷也曾是太子太傅,即后来的天子师,备受当今陛下尊崇,死后更是被追封谥号,配享太庙。
唐老太爷与唐老太君膝下有二子一女,二子皆在京中为官,可谓仕途亨达,然那位唐家姑娘唐月疏却是红颜薄命,十七岁那年,自京城回岑南途中,遇山匪而亡,听闻连尸骨都未曾寻得。
中年失女,唐老太君心痛如绞,郁郁终日,后来随着唐老太爷故逝,便也跟着老太爷的灵柩一道回了岑南老家,她日日盼着,心下总觉得能在此处等到女儿回来。
这一等便是十数年。
林铎对这位唐家姑娘勉强有些印象,似乎记得她小母亲几岁,因曾是母亲的伴读,自幼相处,情同姐妹。
母亲入了安南侯府后,她也会频频上门,与母亲话家常,那时林铎大抵五六岁,还曾听母亲玩笑,说将来若唐月疏生了女儿,就将其许配给他,两家便亲上加亲了。
不过玩笑到底只是玩笑,唐月疏已然不在,这门所谓的“婚约”最终也随着故人们的悉数逝去而烟消云散。
林铎知晓,唐老太君大抵从他身上看见了他母亲的影子,继而想起了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儿。
他沉默片刻,只作不知,扶着唐老太君坐了下来,谈起了在京中任职的唐家长子和次子。
谈及两个儿子,唐老太君方才从那些伤心事中摆脱出来,精神好了许多。
坐了大抵小半个时辰,见唐老太君显出几分乏倦,林铎便与魏子绅一道起身告辞。
唐老太君出言挽留,吩咐人去收拾客房予他们住,林铎以有要事为由推辞,道过几日离开岑南前,会再来拜别。
既是如此,唐老太君不好再留,便遣宋管事送林铎二人出府。
辞别唐老太君,临至府门,林铎与宋管事打听岑南疫情的近况。
宋管事闻言双眉蹙起,“一月前,太子殿下特派亲信来岑南探访过,倒是没听闻查出什么问题来,可十日后那位大人离开,城中的灾民便一下多了起来,那街巷间常见冻死饿死的尸首,我家老太君不忍,便命老奴在府门前搭棚施粥,救济灾民,先头几日常有粥供应不上甚至险遭哄抢之况,可大抵施了七八日,前来领粥的灾民却越来越少了……”
见宋管事言至此,声儿逐渐弱下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林铎心下明白几分,“看来您已派人调查过此事。”
“是。”见也瞒不过林铎,宋管事颔首承认,他低叹一口气道,“似乎是县衙下了令,不许那些灾民入城,甚至还在驱逐城中原有的灾民。”
宋管事握紧拳头,“听闻此事老奴气愤不已,虽官府对唐家向来敬重,存着几分忌惮,可大老爷和二老爷毕竟远在京城,官府之事唐家不好插手,老太君近日又身体抱恙,老奴不好以此事叨扰于她,便只能……”
言罢,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林铎和魏子绅沉默不言,然面色皆凝重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