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时代的风景有着蓬勃的生机。连海像许多东部岸线的港口城市一样,远洋货船到达这里卸货,再融入千百条的河道和公路,日夜不歇地为中国贡献着商业的血流。然而在这一片繁忙的海岸线上,有一处空白显得格外安静。
“……卫星地图上圈出来的地方就是江海船舶的造船厂。”振华粮油的采购部主任王力勤指着大屏幕说,“它的一边是连海钢铁厂,另一边是个小型造船厂。”
王晓菁机械地记着笔记,耳朵里却一个字没听进去。她千辛万苦寻找了几年的人现在就坐在对面。他毫无征兆地出现,让她连隐藏身份的机会都没有。
陈浩然正专注地看着王主任,一会积极发问,一会和身边同事交代两句。他不再是过去那个拘谨友善的年轻人,变得更自信也更油滑,笑容像条刁钻的蛇。这个会议室里没有别的让他更感兴趣的了。他所有感兴趣的东西都在那张卫星图上用红圈圈起来的地方,那是一个八百万的大项目。
时隔几年后的第一次照面,惊诧和恐慌同时来袭。王晓菁以为陈浩然会和她一样惊讶,或者至少认出她来。
“怎么是你?”
她以为陈浩然见到她会这么说。在她想象过的千百次的可能中,她与陈浩然再次见面时他最有可能说的就是这句话。他会抛给她一个反问,然后她便可以讥讽他、咒骂他,带着报复的快感用最恶毒的语气回答他:就是我,我来找你算账的!
但是他没有。他看到王晓菁时,只是社交礼仪式地笑了笑,说:“你好。”
恐慌瞬间消失,置换成了愤怒,惊诧更进了一步。王晓菁呆呆地看着陈浩然在电脑包里翻找起来,掏出了一支笔朝她晃了晃说:“我以为得跟你借一支笔呢,幸好带了。”
在她想过的千百次的可能中,她从未想过陈浩然不会认出她来。从高一到现在过去了快八年,她以为自己印在他记忆里的脸,会像他印在她记忆中的一样深刻。或者,也许他会表现出一点点疑惑,一点点试图回忆的努力来。但是都没有,她从他的表情里,从他的一举一动和他的话语里,连一丝一毫对她的注意都找不到。
所以,没有害怕,没有恐慌,没有忏悔,连记忆都没有。将她的家庭拖入了沉重深渊的那一刻,在陈浩然这里没有留下任何印记。
她猛然醒悟过来。难怪罗锐恒对她说振华项目他们不会赢。是因为他早就知道对手是陈浩然吗?他们之间到底还有什么关系,会让罗锐恒认输?是罗锐恒亏欠了他,还是他们之间有什么交易?
一团乱麻的想法,她脸上的表情也是。王晓菁站起身说:“你知道……”
她想说的是,你知道我是谁吗?
就在这时,罗锐恒进来了。王晓菁猛一回头,就看到罗锐恒立在那里,动也不动。她再看陈浩然,亦是僵在了原地。
如果不是后来又进来三家咨询公司,这三人立定的一幕不知道还要维持多久。陈浩然不再往他们的方向看。他故作专注、故作轻松到现在,始终避开往会议室里某个方向看去。而罗锐恒本来就没什么表情,在这样的场合下依然镇定自若。
说明会结束后,陈浩然去和王主任交流。趁罗锐恒在收拾东西,王晓菁走过去急切地打断了陈浩然:“打扰一下,我能留您一个联系方式吗?”
陈浩然错愕了一下。
王晓菁只好说:“以后可以交流一下。”
陈浩然开始掏名片夹。
“你在干嘛?”罗锐恒过来了,说,“你在发什么傻?竞标连公司名字都不让知道,怎么能要联系方式?”
陈浩然掏出名片夹在王晓菁面前晃了晃说:“抱歉,不是不想给你,是真发完了。”
他又看了一眼罗锐恒,目光停留的时间足够长,足够让王晓菁看出其中的复杂意味,也足够让王晓菁注意到了他手里拿的笔上有个标志——和谦咨询。
王晓菁和罗锐恒坐着商务车从停车场里出来,看到陈浩然站在大楼外端着个手机。车子快要拐弯了,她回过头去,看到陈浩然还在低头拨弄手机,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车。然后,陈浩然抬起头,把手机放在了耳边。同时,罗锐恒的手机响了起来。王晓菁看到屏幕上就显示着那个陌生的号码。她曾经拨过那个号码,可是接电话的是个女人。
罗锐恒再次掐掉了电话,然后闭上了眼睛。
陈浩然听着手机里嘟嘟的响声,在听得不耐烦的时候终于有人接起了电话。
“怎么样?有什么新动向?”
陈浩然质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罗锐恒也会参加?”
“我不知道啊。怎么是他?”
“你少给我装蒜!每月公司例会都会过项目,你怎么可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