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菁说:“江海船舶快被卖了,你知道吗?”
老胖狐疑地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王晓菁说:“有人要收购江海船舶,我们就是替客户来考察的。”
孙明经小声说:“你别说太多呀!”
“你闭嘴!”老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砂锅都颠了起来。他问王晓菁:“谁要收购我们?”
“一家特别大、特别有名的企业。我暂时不能说名字,但是是一家口碑很好的企业。”
“大不大、有不有名关我屁事?”
“你说的对,大家最关心的应该是会不会裁员,以及补偿金怎么算对吧?”王晓菁想了想说,“你们是叫补偿金还是优化金?”
“优化金。小姑娘你懂得挺多的嘛。”老胖口气缓和了下来,“还有工资和公积金,我五年的公积金都没发过了!”
“我也是工厂大院长大的,看到江海其实挺亲切的。”
“你哪个厂的?”
“嘉华电子。”
听了王晓菁这话,不只老胖,就连旁边的孙明经都很惊讶。
老胖问:“那个倒掉的手机厂?”
“嗯。”王晓菁苦笑了一下,“看来大家都知道啊。以这种方式出名,唉……”
老胖叫了一瓶莱州特曲,给孙明经和王晓菁都倒上了一杯。明知道是52度的酒,王晓菁还是硬着头皮喝了一杯。三人喝完脸都红了。
红着脸,说话倒也放松了一些。孙明经问:“兄弟,为什么不希望别人来收购江海船舶?”
老胖长叹了一声道:“你以为我们不想吗?谁愿意在这耗着?这几年多少家来谈过,来的一个个都是吸血鬼。欠工人的工资和公积金、裁员的优化金,没一家愿意掏的。盯上的都是江海船舶的这些资产。可是他们得到手了,转手一倒卖就赚大发了,没人会管我们这些工人的死活!我们就像破抹布一样!就像破抹布一样!”他说着说着脖子上的青筋都暴露了出来。
王晓菁问:“刚刚我们看到生活区留下的那些人……”
“都是没地方去的,都在盼着厂里能赶快解决优化金的问题。年轻的、有门路的早就跑光了。”老胖说,“这厂子是几万人、三十年的心血!老厂长要是还在的话,厂子不会就这么没的!我们要是连厂子都守不住,还是个人吗?”
王晓菁又问:“你为什么不离开呢?我是说,技术工人哪里都缺。江海船舶干不下去了,还有大连船舶、中船啊。”
老胖憋了半天,脸更红了,才说了一句:“有感情了呗。”说完还笑了笑,不好意思似的。
王晓菁其实在问之前就预备会得到这个答案了。但是看到他说的时候,尤其是那一笑,还是觉得非常心酸,几近落泪。她想到了她爸,也想到了嘉华厂那些可爱的叔叔阿姨们。
今天,他们又在厂里发现的被偷偷挖掉的沙子,估计和老胖也脱不了干系。焦炭的钱、沙子的钱,应该都被他拿去救济那些仍在苦苦期盼的人了吧。
王晓菁看向远处的港池。那里还停泊着一艘没造完的破船,是金融危机时被破产船东遗弃的。扬帆远航,这个常常被用来予人梦想的词语,却在这副景象前失了意义。谁能拯救这座制造梦想的厂子呢?
临上车前,罗锐恒对胡副总和老胖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实在是觉得可惜。我见过的很多行业,那些互联网和金融行业与江海船舶相比简直不值一提,非常汗颜。中国的立国之本是世界工厂、是制造业,不是那些飘在天上的行业。”
罗锐恒并没有承诺什么,也没有再多说一句漂亮话。但是王晓菁发现老胖居然眼圈都红了。
回酒店路上,王鸣飞一个劲地夸罗锐恒实在太神了,昨天江海船舶的人还拦着不让进厂,今天居然就毕恭毕敬地把他们送到了大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