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菁的家在一条巷子里,左右都是差不多高的平房。越过对面灰色的屋顶,就能看到“嘉华电子”的红色招牌。射灯从下方打上去,照得傍晚的天空红彤彤的。
王晓菁拖来一把椅子,让陈浩然坐下。她倒了杯冰水给他,自己又坐回到写字台前写写画画起来。
蝉鸣和一种奇怪的轰鸣声在外,屋里就显得安静了。陈浩然喝着冰水,观察着四周。屋里陈设还像90年代,唯一与时俱进的就是墙上的各色奖状。从1995年到现在,每一年的“先进工作者”奖状都没漏掉。而从2002年开始,每一年的“三好学生”奖状也都没漏掉。
他走到王晓菁身后,王晓菁一惊,马上用物理书遮住了桌面。
“原来‘三好学生’也会开小差啊。”陈浩然笑说,“我都看到了,画得挺好的。”
“你没看到。”王晓菁转过身来说,“别告诉我爸!”
“你爸不让你画?”
“不关你的事!”
“好,不说。”陈浩然看看表,问:“他还要多久下班?”
“你为什么不去单位找他?”
陈浩然笑笑没说话,脱了西装坐下来,又一口接一口地喝水,水已经不冰了。
他是个很会聊天的人。过了一会,王晓菁发现他了解了她很多,连自己想报美术班、想考艺术学院都知道了,而自己却对他却一无所知。她问:“什么叫管理咨询?”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我们就是企业的‘医生’。企业就跟病人一样,出了问题才会想起找管理咨询公司。我们的职责是‘望闻问切’,调查清楚问题,找到病因,再对症下药。这一切不都跟医生一样吗?医生救死扶伤,咨询顾问则是拯救企业,某种程度上,这是一个高尚的职业。”
王晓菁似懂非懂。但她记下了这段话,并在她初次参加罗申培训时用上了。她尤其记得,他,以及她未来从事的工作,是一个高尚的职业。
屋里没那么热了。屋外的轰鸣声一下停了,蝉鸣也停了,仿佛城市突然屏住了呼吸。王晓菁和陈浩然同时望了出去,嘉华招牌下的射灯不亮了,天空黯淡了下来。
夏蝉仿佛愣了愣,又嘶鸣了起来。没一会,巷子里嘈杂起来。自行车塞满了巷子,工人们拎着饭盒、揪着满头大汗的孩子回家。
王河山用膝盖撞开了纱窗门进来。腋下夹着一捆图纸,手里提着厂里食堂打的烤鸭。宁海烤鸭不似北京烤鸭干涩,而是带着黑红的卤汁,屋里顷刻间充满了八角桂皮的香味。他把图纸放进里屋,又钻进厨房捣鼓了一会,对屋里多了一个大活人视而不见。
“爸,”王晓菁喊道,“有人找你。”
王河山从厨房出来,腰上已经系着围裙,不像要谈话的样子。他看了陈浩然一眼,又看了王晓菁一眼说:“谁让你放陌生人进来的?”
陈浩然尴尬地迎上去说:“王主任,我……”
“不是说了不接受访谈吗?谁告诉你我家地址的?”王河山不客气地用铲勺指着门说,“出去!”
任凭陈浩然再怎么解释,王河山把厨房门一关,他也只能吃闭门羹。王晓菁同情地看着陈浩然,把他送到门外,说:“没办法,我爸就是挺固执的。”
陈浩然无可奈何地说:“我已经找过他三次了。就没办法让你爸开口?”
“我倒是知道怎样让他闭嘴。但要指望他答应你什么事,你要是找到了办法,也告诉我一下。”
“我有点同情你了。”
“他的观点很重要吗?”
“很重要。”
“哦……你到底要问他什么问题?”
咖啡馆里没几个客人,服务员都躲到了吧台后。但是陈浩然看上去浑身不舒服,像是担心别人偷听,每说句话之前都瞟下四周。
“汪小姐,”他说,“你到底什么目的?罗锐恒让你来的吗?”
王晓菁坐了回去,靠在沙发背上,说:“我真觉得奇怪,难道时间对一个人的外貌改变那么大吗?我们才几年没见?七年?你真不记得了?”
“你别兜圈子,直接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