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能那么容易就来上海,应该说已经解决了吧?”
万慧苦笑了一下,没有提及在她来之前所做的一系列安排。她点点头说:“是的,用我们自己的方法解决了。不管怎样,你问到我了,多少还能听出点往日的情谊来。”她拿起包,在罗锐恒的胸口上拍了两下说,“至于帮你对我是不是更好,我已经不在乎了。”
罗锐恒当万慧是答应了他的要求,这多少让他轻松了一点。他坐在沙发上,正对面是那幅长城的星轨摄影。他端着酒杯慢慢走过去,目光从星空的顶点一路逡巡下来,停在了长城的烽火台上。如果那里有一簇火光就更好了,跳动的、橙色的火光,会成为点睛之笔,会给这幅黑白摄影带来一点温度。
他想起王晓菁刚才在换鞋时问他,为什么所有照片都是黑白的,就没有尝试过彩色的吗?
“肯定是尝试过彩色的才选了黑白的。艺术大多数时候都在宣泄感情,我想要的是本质,近乎哲学的冷静。”
“那画根线就好了。或者像那些极简主义一样,一片白色也行。不要那么鄙视感情,宣泄感情也不代表愚蠢。会不会是……有些人天生迟钝,无法正确地表达感情,只能随便找个借口罢了。”
“哦对了,我忘了有些人会画画。只是从来没见她画过,不知道水平如何,艺术理论倒是一套一套的。”
王晓菁却认真地说:“比起黑白,彩色更难画好,因为要画得不落俗套很难。黑白和彩色,你只是选择了更容易的那条路。”
更容易的那条路……这触动了他,让他一时想不出来怎么回答,只好说:“你呢?干脆都放弃了?为什么不再画画了?”
王晓菁低下头忙着系鞋带。大概意识到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罗锐恒没再追问下去。但他一直在想着,好奇着。那张银行对账单还在茶几上,他拿到书房,准备锁进书桌最下方的抽屉里。抽屉里还有一枚u盘,是杨凡给他的陈浩然的全部资料,包括嘉华项目的。
他从没花时间看过每一个文件,他知道王晓菁做过了,这就足够了。但是今晚他不知道为什么想多看一眼。也许是因为资料里不仅包括嘉华的真相,也因为那里包含着王晓菁的少年时期,她的家庭、她的父母,她长大的地方,她讨厌什么、喜欢什么,他都想去了解。
罗锐恒打开了u盘,把文件挨个打开看了一下。文件有几百个,excel模型和ppt居多,唯独有一个是音频文件,这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打开文件,开头有点噪音,似乎是在烧开水。而后有两个男人在说话,声音离得有点远。他把音量调到了最大,同时音频里似乎也有人调节了一下录音机的位置,说话声清楚了很多。
他听到两个男人在谈论嘉华厂。一个声音高点的人不停在发牢骚,说的都是泄气话。另一个低沉的声音显得郁闷很多,但听得出来是真为嘉华担心。他听到这个低沉的声音说:人心散了,产品就做不好了……还提到了良品率不行,意识到原来这就是王晓菁的父亲王河山。
王河山没有提到任何数据。罗锐恒理解王晓菁的愤怒,换做是他,他可能都忍不了九年。罗申是造假了,虽然不是他下的命令,但是与有耻焉。他不忍再听下去,暂停了录音。
鼠标晃过去的一下,音频文件显示出暂停的地方之后还有十秒钟。罗锐恒关掉了录音文件,到客厅里又续上了一杯酒。每当他心事沉重时,酒总是最好的陪伴。他端着酒杯,思忖着,又走回了书房。
他又打开录音文件,把进度条直接拖到了倒数十秒的位置听了下去。在两个男人唉声叹气完之后,他听到王河山说:“晓菁,去倒点水来。”
罗锐恒马上暂停了,屏幕上倒映着他怔怔的面孔。进度条上显示还剩下两秒钟。他敲了一下回车键,录音继续播放了起来。
一阵嘈杂的声音响起,很响,在安静的屋子里像有人在他耳边故意弄出响动。他听出是翻书的声音,而这声音明显离录音源很近。他还听到椅子拖开的声音,塑料脚在木板地上划出了刺耳的一声,应该是什么人站起来了。咔嗒一声,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罗锐恒坐在书房的吊灯下,灯光有点灼热,加上地暖的温度,令他后背冒汗。他坐了一会,鼠标仍然停留在录音文件上。他选中了文件,键盘上有很多按键可供选择,他按住了“shift”和“del”键[1]……
罗锐恒关了电脑,关了书房的灯,还关上了门。他给王晓菁打去了一个电话,却被她掐断了。他有点奇怪,又给她发去了一条微信,还是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再打又被掐断了。他想起他们之间仍然保留着手机定位的方式,打开一看,却发现那颗代表王晓菁的蓝色光斑处在出城的高速上。
罗锐恒马上给亚当斯打了一个电话,问他晚上还要会面吗?亚当斯在电话那头的环境显得很安静,说他临时有事,过不来了。就在这时,罗锐恒听到骤然响起的嘈杂声,像是有人打开了车窗,风呼呼地灌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