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罗锐恒帮她解决了这个难题。他们在餐厅坐下来没多久,罗锐恒就主动开口了:
“王晓菁,我遵守了我的承诺。”
王晓菁点点头说:“谢谢您。我也会遵守我的。”
“不光是那个,我希望你以后能遵守职业操守,不要在我这里弄虚作假了。”
“您的意思是,我以后还是可以跟着您做项目了?”
“我认为你也没有更好的去处了。”
王晓菁琢磨着这话。罗锐恒难道是想一直看着她,确保她不会乱说吗?放着一个曾经威胁过他的人成天在面前晃悠,他能忍得了?好吧,如果他能忍受,那她也能。
“你应该看出来了,我给你的题目原型就是嘉华项目。”罗锐恒一边切着牛排一边说。
王晓菁低头切着三文鱼。她的动作很慢,仔细地把鱼切成大小整齐的一块块。直到鱼块已经无法再分割下去了,她都没有回答。在她不确定回答的风险是什么时,沉默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我记得面试时你问过我这个项目,问我罗申做得是对是错。现在你有自己的答案了吗?”
“抱歉,我不但没有答案,我还有一肚子问题要问。您能先告诉我,为什么选择这个案例的模型来测试我呢?”
“这是我做过的项目里模型难度最高的。简单的东西看不出水平,难的才能测试出深浅。”
王晓菁摇摇头,她不太相信理由就这么简单。
罗锐恒又说:“还有个原因,我希望你能认识到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可能不是你想听到的答案,但这也许回答了超出嘉华项目本身的、更重要的问题。当初你在面试时,说嘉华项目是罗申做错了。但是现在,你认为对错的概念还那么简单直接吗?”
王晓菁一愣。罗锐恒好像并没有看出来自己和嘉华项目有什么关联。她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似乎不是在试探她。她这才放下心来仔细想他的问题。
这倒是问住她了。她回想起半年来在罗申经历的项目,对错是非的确难以用一个标准衡量。原先她以为黑白分明的准则,在这个混沌的商业世界里似乎并不通行。
“如果从客户利益最大化出发,单看这个模型是为嘉华带来了公司估值的整体提升。”王晓菁说,“但是嘉华毕竟是裁了近万人才得到了这个结果,而这被裁的近万人并没有享受到公司估值提升的成果。享受到这个成果的,只有公司管理层和那个战略投资者而已。这公平吗?”
“但同时我们也保住了这个民族品牌和资产。否则按照嘉华当时资不抵债和经营不善的趋势,破产清算是早晚的事。那时候也许被裁都拿不到什么补偿了。”
王晓菁惨淡地笑了一下:“嘉华现在在哪里?没了!那罗申保住的是什么呢?裁员的赔偿金额也在这个模型的计算里。35个亿,意味着平均每个人拿到35万元。就这点钱收回了一万人所持有的股权,也买断了他们在嘉华贡献过的全部人生。即使这样,到最后这点钱也没有完全落实。”
王晓菁不想说她当年为了这笔裁员的钱跑过多少次嘉华领导的办公室。更何况那时候王河山瘫痪在床,35万元对他们一家更是救命的钱。她一次次去求主管裁员遣散的副厂长齐亦明,最后的结果不忍回想。
35亿凭空就没了。好像一场天大的笑话,每个人都知道钱就在某处,每个人也都承认这钱应该落实到哪里,可就是没人见到这笔钱。这样的魔幻现实主义在高级精英们生活着的平行世界里上演着,却不为外人所知。穷困总是一小撮人的倒霉,那些满是术语的商业报告书却只会将成功呈现在总裁们的桌上。
“罗总,我理解您的意思。但是抱歉,我不相信所有得失都能被一个模型计算得出来,我也不相信什么难题都能通过一个战略项目解决。商业归根到底追求的是少数人的利益。一个不能保证大多数员工利益的战略,如果仅仅只是获得了账面上的成功,又怎能算真的成功呢?”王晓菁反问道。
罗锐恒沉吟了一下说:“嘉华最后是被保下来的。那些关键的核心技术、知识产权也都保住了。还有那一万被裁的员工,后来换上了生产效率更高的工人。对不起,残酷是商业世界的特质。换句话说,没有这些人的下岗,也就不会有另一群人的上岗。”
“所以说我们都活该了?所以说我爸也活该死了?”王晓菁很想大声质问他,她憋在心里的话甚至都到了舌头尖上了,最后还是被紧闭的牙关拦住了。她说:“恐怕对于嘉华项目我们不能达成一致了。恕我直率,您没有经历过下岗的生活,不知道那些人有多悲惨绝望。罗申对嘉华项目讳莫如深,我想也是有原因的吧?您刚才问我是否还认为嘉华项目是错的,相比我的答案,我更好奇您的回答。”
“那是因为有争议。正确的一方本来就是少数派,我们只是不想站在风口浪尖上。”
王晓菁叹了口气,或者说是很失望。关于对错,罗锐恒并没有给她一个直接的回答。他绕开了答案,就只能说明他依旧坚持罗申没有错。看来他们谁都说服不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