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玩啊,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无所不能,还是也要依靠别人。我就不信,一条捷径放在你面前,你会不动心?我就不信,你们嘴上说的好听,自己真的能做到?你进罗申靠的不也是捷径?”
“我看你真是疯了!”
“你才是疯了呢!”张小美的声音突然压过了王晓菁,高声道,“我从小那么崇拜你,一直把你当榜样,是你鼓励我出去看看。现在我混出来了,你又叫我回宁海。你、还有我爸妈,还有我们周围这些大人,都叫我要努力、要踏实、要靠自己。考不上好大学也可以去学个职高,将来进工厂也不错。但是没有一个人告诉我这世界上其实还有那么多捷径可走,有那么多办法可以活得轻轻松松。你们就见不得别人过得比你们好吗?进了工厂又怎样,嘉华不是说倒就倒,你看看你爸妈、我爸妈、何多爸妈,他们都是好人,结果呢?你想要我和他们一样的下场吗?他们叫我们不要走捷径,是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别的活法。可我们不一样,我们走出来了,我们有更多的选择,为什么不呢?”
王晓菁张了张口,这番话冲击太大,也将沉痛往事从伤口处拉扯了出来。而张小美更是要再多撒一把盐,说:“我从来没有怨过你爸,我爸妈也没有。但是谁都知道,如果不是你爸……”
“你别说了!我谢谢你没有怨我爸,但是我爸没做错什么!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王晓菁最后这句撕心裂肺。她握着电话,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张小美也不说话了,最后不记得是谁先挂了电话。后来她再也没有和张小美联系过,只是从何多那听说张小美搬到北京去了。
有人说大学是塑造世界观最重要的时期。其实大学毕业、刚刚踏入社会才是最重要的时期。如果没有进入世界,又何来世界观?如果没有无所适从的世界,又何来塑造世界观、找到适应这个世界的方法的需求呢?
王晓菁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张欠条对她的重要性。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多到以至于她都无从开口。饭馆里人声嘈杂,他们每说一句话旁人都好像在侧耳倾听。她和罗锐恒各执己见,她烦乱地说,我们离开这里吧,去别的地方说话。罗锐恒二话不说就买了单。
罗锐恒喜欢开车,出差时陈雨思也会给他租好当地的车。车子从酒店开出来,罗锐恒问王晓菁去哪。她说我们去长安街上兜风吧。长安街足够长,她想兜个来回至少要一小时,她要跟他说的话应该也能说完了。
长安街两边都是宽大的建筑,振华粮油总部也在其中。这些建筑在夜里拖着黑影,看上去更膨胀了。不知道该怎么定义一座伟大的城市,但是有着这些宏伟建筑的城市,一定不是渺小的。
可人是渺小的,人会因为看到宏伟的建筑就产生敬畏,就希望自己也能变成这伟大城市的一部分。王晓菁说,她十七岁时来北京参加自主招生的考试,在长安街上看到这些建筑,她就想以后一定要留在北京。
“北京是一个大城市,意味着每个人都很微不足道。但正是在这种微不足道中,可以获得真正的自由。”王晓菁解释道。
罗锐恒若有所思地问:“那为什么没去北京上学?”
为什么?有很多理由,可都是没法和罗锐恒说的理由。王晓菁千百次有冲动想向他和盘托出,想质问他,想骂他,想在他面前哭诉,甚至想打他,可是都忍住了。
就连她为什么加入罗申也不能告诉他。但就是现在,遇到了他。然后就是现在,他们飞驰在长安街上,为了解开他们之间一个复杂的谜团。
罗锐恒坐进车里时,语气跟在餐馆的不一样了。他们在餐馆里争论那张欠条,现在却在车里讨论没什么意义的话。没什么意义的讨论往往都在掩盖一个有意义的话题。也许对于各自来说,这有意义的话题不是同一个——也许又是同一个。谁知道呢?毕竟他们都不是愿意把感情摊出来给别人看的人。
罗锐恒开着车,思路仍然清晰,清晰地分析着王晓菁为人处世里点点滴滴的不是。她惊讶罗锐恒记得那么多细节,也惊讶他能透过这些细节猜到她当时的心思。就好像他在拿她当一个观察的试验品,用来锻炼他揣摩人心的技能。她有一点气恼。因为他是老板,她就只能坐在副驾驶座上老老实实地听着。可如果他们是平等的级别,那她也有一大堆抱怨送给他。她对他的观察不比他对她的少。
“王晓菁,你跟我工作已经一年了,说说吧,你对我有什么意见?”没想到罗锐恒竟然给了她抱怨的机会。
可她第一想法是意外,罗锐恒是一个让她意外的人。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他们经历了初识、仇视、争吵、怀疑、威胁、信任……再到现在,他们之间什么都不用说,连眼神都不用就可以默契地合作。如果他们的关系会真的变成一段长久的关系,这短短的一年似乎已经预言了未来的路径。她意外,是因为刨除嘉华案不谈,罗锐恒在她心中真是一个好老板,甚至可能成为一个好朋友。
然而他们之间毕竟还有一个嘉华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