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起踏遍万里河山,青白色的衣袍和绯红色的窈窕身影总是相携一处。
路过鲜少有人的地方,他们会一起摘莲蓬、剥莲子,看着绿波荡漾从船下飘过,慕星遥扬起水波,点点水花洒在两人身上。
路过每个晚上,两人会一起坐着看星星。他们早有肌肤之亲,却从未再越雷池一步。
按照贺兰涯的话来说就是,当初的开始只是一场强取豪夺,若仅仅是利用,继续也无妨,可他要的更多,克制也需要更多。
最重要的是白天,慕星遥会和贺兰涯一起去人多的地方。
他们接触过战争中最沉痛的伤口,在疮痍的大地上,看着一群又一群的人、魔跟随战争的脚步。
总是有人被战争戕害,慕星遥也像救小猫小鱼那样,救了许多战争中的可怜人,老者、幼童、妇女……战争不会因为年纪而放过任何一个人。
救下的这些人,慕星遥大多会把他们送到安民营,若是魔,就由贺兰涯送去混沌魔族。
慕星遥现在仍然是魔,血魄弓同样杀气凛然,但她出箭时的杀气,已经半点不折磨良心。
但是,她和贺兰涯,偶尔谈及心中困惑,都全无解答。
他们继续行路,终于有一日,慕星遥和贺兰涯碰到了一场战斗。
这场战斗的发起者,居然还是他们的熟人。
那是一个大家子,由爷爷、媳妇还有孙子、孙女组成,家里的男人早就死了,慕星遥和贺兰涯把他们一家从铁蹄下救出来的时候,他们涕泗横流。
他们纯朴,看贺兰涯和慕星遥的打扮,以为他们是落难的宗门子弟,就像许多被混沌魔族侵占宗门后逃难的宗门子弟一样,打扮不俗,背地里也是风霜侵袭。
这大家子人为了感恩慕星遥和贺兰涯,一个劲把衣食给他们,他们没有要,这家人就和一路流亡的人一路同行,也是互帮互助。
就是这么一群善良的人,现在在抢东西。
那位老爷爷拿着从战场上捡来防身的长剑,和另一名男人火拼,媳妇颇有点修仙资质,现在操控着水球眼睛放光地盯着别人兜里的东西。就连两个小孩子,也扑上去对着别人又咬又打。
他们抢东西的那一家,也是流民,全都饿得面黄肌瘦。
这是一场并不美观的战斗,任何下三滥的招数都能在这里看到,每一家人想的都是如何蚕食对方活下来,如何至对方于死地,而在此之前,他们素不相识,并无仇怨。
慕星遥站在雾里,面色沉静:“我之前分明把他们送去了安民营。”
“安民营和混沌魔族的营地,都分别被攻破过几次。每次被攻破,不可能带走所有人。”贺兰涯站在一旁,“所以,他们再度成为流民。”
慕星遥见到原本善良的人脸上满是扭曲:“他们太饿了。”
饥饿和生产能改变一个人,当腹中焦灼的饿感传来时,谁能想到对方无辜?也许有人能一直坚持宁死不伤害人,但在这一刻,慕星遥无法对这家人进行谴责。
他们只是做了现在最想做的事情,于身份和立场上,他们都是人族,戕害同族是不义之事,值得指责,每个人也不该为自己的生命害别人的生命。但在情感上,慕星遥没办法指责他们。
就在慕星遥要从雾中走出,分开他们时,黑云一般的妖马从天空飞过。
天空中的混沌魔族发现这里的人族,分出一个魔族下来,手持长刀就要夺走这群人的性命。
这群人中唯一会法术的那名女修只会简单的水球术、水幕术,现在她本能用水幕术隐藏自己的家人,却因为刚才抢东西用了灵力,现在无论如何也施展不出水幕术。
那名老爷爷本来老当益壮,现在还想反抗混沌魔族,可是,他也因为争斗,左臂被砍得抬不起来。
另外一家人同样如此,能在乱世中有幸做活着的流民的,都多多少少有些本事。这家人会制些符,可在刚才抢东西时,符咒同样消耗光了。
本来,他们都有自己的法子能够应对混沌魔族——毕竟混沌魔族大军不会停下,对他们这些虾米来说,只要能应对小兵就足够。
可因为刚才抢东西、戕害同族的举动,现在他们都要死了。
幕星遥看着他们脸上的后悔和痛楚,一瞬间脑海里划过一些东西……
这群人的做法,在现在来看错了吗?错了。
可在当时,他们都要粮食才能活下去,他们这才争抢东西,他们当时的选择在情理之中。人为什么总要为不知道、却做了的事情后悔?人何必要受这样的指责?
每一个人,都希望自己算无遗策,不做错事,想要什么就一步步正确地走向什么。
慕星遥对自己也有着这样的要求,可她现在看着这两家人,他们活着已经非常艰难,要考虑的东西非常多,他们做错了一个选择、多个选择,难道不正常吗?
总有人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错误、一个事情的错误就武断地评价一个人,仿佛错误只能被零容忍。
慕星遥骨头开始痛起来,她从这两家人身上,好像想到了过往的种种见闻——她和贺兰涯后面游历时,会刻意不再去接触修真界的阴暗面,但慕星遥此时回头去想,那些抢粮食的,那些做皮肉生意的,是活不下去了。
他们站在修真界的阴暗面,不只一个人,而是一群人,本就代表着一种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