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母后就拎着他去了高祖皇帝的灵位前,要他告罪认错。要求倒也不难,不必他有什么深刻之语,就要他一遍遍说:“天祖父,我错了。”
母后还气定神闲地给他选了个吉利数:“念一千六百六十六遍。”
就这样,他那天跪在高祖灵位前念到哭,做梦还梦到高祖皇帝拈着白花花的胡须笑话他,也不知是不是显了灵来气他的。
这些事,小他十余岁的良王原是不知道的。直至前不久他又斥责良王不好好读书,许是话说得狠了些,母后听不过去,就说了这些旧事来打岔。
良王这浑小子果然会找机会拿这事笑他……
顾鸾边听边设想他儿时的样子,又想他跪在高祖灵前哭,笑得直不起腰,任他怎么瞪她都停不住。他们就这样在一片笑声中走近了梅园,说来也巧,离梅园最近的一处宫室便是葳蕤宫,顾鸾正专心寻觅,女子空灵的歌声渐次传来。
楚稷浅怔,循声而望,转而辨出唱的是什么,神色一厉。
张俊亦听清了两句词,当即一拽燕歌,带着人浩荡而去。楚稷遥望见他们去了,就不再理会,帮顾鸾找寻东西。
出了梅园,燕歌四下张望着:“什么人在唱歌?”
“呵,准在葳蕤宫。”张俊头也不抬地往葳蕤宫走,“你没听出唱的是什么?”
“没有。”燕歌摇头,“唱的什么?”
张俊瞟她一眼:“《长门赋》听说过吗?”
燕歌神色一震。
《长门赋》,那时汉时的陈皇后托司马相如写来挽留汉武帝的。措辞哀婉,能令闻者伤心。
葳蕤宫里现下唱起这个来,可说是为保一命的放手一搏,亦可说是贼心不死。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杀进葳蕤宫,循声而去,果见顾氏正在靠近梅园的那道墙边高歌。
她的歌声哀婉清幽,让人闻之动容。张俊紧皱着眉,摆了下手,即有两名宦官窜上前去,二话不说将她按住。
“干什么!”顾氏挣扎起来,“放开我,放开我!皇上还没废了我呢!”
两名宦官自不会理会,强押着她到张俊跟前跪下,张俊垂眸冷眼:“才人娘子,您这是嫌命长啊?”
这句话慢条斯理地道出,终是激出了顾氏心底最深的恐惧,她拼力地摇着头,满目惊恐:“不……别杀我,别杀我!张公公您行行好帮我求求皇上好不好……别杀我!我不敢了!”
张俊一时间还真心软了那么一下。
其实在方才闻得歌声时,他就知顾才人这是在垂死挣扎――正月里头杀人不吉利,皇上口谕出了正月再赐死,算来也就还剩两天了。
一个死字放在眼前,任谁都会想用尽力气再搏一搏,为自己博一条命来。
只可惜,顾才人这搏命的法子实在不聪明。
张俊叹着气,摇了头:“下奴无能,帮不了您。”
燕歌更是一声冷笑:“才人娘子,您现在知道怕了?前些日子您害佳妃娘娘的时候,那是步步都奔着要她命的目的去的,怎的不见您想着行行好呢?”
“那边!”梅园里,顾鸾忽而望见假山缝隙里有一抹奇异的绿光,便一把拉住楚稷,提步寻去。
绕至假山一端,往里走了两步,眼前所见令她一讶。
这回不是线索了,是真真正正的贺礼。大大小小的匣子堆满了假山间的空地,正当中原有方石案是宫人小坐下棋的,眼下也摞了好几只木盒。
她方才所见的绿光也在其中,是放在案上四角的夜明珠,颗颗都有巴掌大,在夜色中光明璀璨。
“……干什么弄这么大阵仗!”她木了半晌,嗫嚅着瞪他,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又觉不好,赶忙绷住,“劳民伤财的,多不好。”
楚稷啧声:“知道你心系百姓,我才不做劳民伤财的事。”他笑着指指四周围的匣子,“多是库里挑的,只‘劳’了我一个人,从去年十月就在慢慢挑选。其余便是让宫人们在京中挑了些有趣的东西,都好好付了钱的。”
说罢他便大步流星地走向一侧:“来看看喜不喜欢啊,我觉得我眼光还行。”
“我必定都喜欢。”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含着笑,顿了顿,“但我最喜欢你做的汤包。”
楚稷微怔,回头看她。两人相视一望,他突如其来的不自在:“喜欢就好。”
顾鸾抿起笑,往他跟前凑了两步,踮起脚尖,双臂在他肩头一搭,仰首吻在他唇上。
她打算等老了再告诉他,他这一场大戏是如何“滴水不漏”的。
到时候,她要大声笑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