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渡微欠身:“遵命。”
车已将将启动,车轮金属在运转中发出一阵阵噪音,郑骋昔三两步迈出去,下到站台上。隔着车窗玻璃,郑渡对家姐挥了挥手,放下暗金色布帘。
再次鸣笛后,火车迟迟未动。
何未和郑渡同时察觉出异样,郑渡对副官轻抬下巴,副官闪身而出。没多会儿,人回来,对郑渡耳语:“有人查车,天津总署的人,追捕一个反动文人。”
郑渡手腕再硬,终究是外来客。他掂量再三,问:“郑家的车厢也查?”
副官点头。
郑渡摸不透追捕文人是借口,还是为了别的目的。
但何未南下的事绝不能被外人知晓,否则没等出天津,就会被人告密。一路上途径多省,势力盘错,说不准遇到什么麻烦。郑渡根基在东三省,虽然如今东北军和南京旗鼓相当,但南下终于也是脱离了他的势力范围。
“我先去看看,实在不行,只能先回北平。”郑渡说。
扣青陪斯年在床铺上,拼着一张中国地图。
这是谢骛清走前,为斯年亲手做的生辰礼,斯年视若珍宝。
何未见斯年一边拼,一边用手帕擦着地图上留下的手印,心中惴惴,怕行程更改后,斯年再次失望。小孩子已乖乖等了三个月。
车厢门外出现了脚步声。
何未辨得出这动静属于硬质长靴和皮鞋,她凝神听,外边郑渡的声音说:“昔日北洋军阀政府都不敢搜郑家人的车厢,诸位的骨头,倒是比那些老军阀硬多了。”
有个似曾听过的声音,低声问,是否能告知车厢内是何人?
郑渡道,家父的一位外室,南下探亲,不便公开露面。
门外交涉许久,相持不下。
斯年抬头,似猜想到出了变故,担忧地看何未。
何未对她安抚笑笑,用口型说:无事。
她权衡再三,还是以斯年和腹中孩子的安危为先,若实在不能走,再另想办法。门外,有枪栓动静时,她忙上前两步,轻推开了车厢门。
狭窄的车厢走道里,站着郑渡和两个副官,都拔了枪。
而面对着的,果然是半生不熟的两个旧人。一位是总署秘书,另一位则是日本商人跟前的红人,那位几次三番来找过谢骛清和何未的老太监。他们倒是没带自己人进这节车厢,说到底,仍是顾忌郑家的面子。
那两人没想到露面的是何未,先后愣住。
何未一笑,不说话,微颔首对两人打了个招呼。
片刻的静。各人各怀心思。
老太监袖着手,往车厢走道的一头看,也不晓得瞧得是什么。
总署秘书再看郑渡,暗示郑渡可以动手了。
郑渡副官的枪口指向老太监。方才在车厢外,几人已有交涉,总署秘书其实不想得罪郑家,老太监因是逊清王朝的人,不卖这些人的账,难搞得很。
郑渡早有主意,若灭口,就灭这个老太监。至于这个总署秘书,侍奉过历任军阀政府,人精得很,为保命,不敢胡乱说话的。
“既是郑老将军的外室,就不打扰了。”老太监袖着手,垂了眼道。
老太监踱着小步子,自顾自走了。
何未看着老太监的背影,按下了郑渡副官手里的枪:“他不会说的。他和少将军有旧缘。”
那日在郑家戏楼,林骁说,她没到前,谢骛清三两句奚落殉情朝廷的官员。官员白着脸,很快就走了。这老太监却奇怪地对谢骛清行了一个规规整整的旧礼。
何未听得奇怪,这个老太监不算新人了,昔日南北和谈,就曾为了想搬回故宫的事找过谢骛清。她回忆那天,丝毫看不出老太监对谢骛清这个人有丝毫的敬重。
那个旧礼为了什么?
谢骛清说,老太监是济南人。那个旧礼不因他是谢骛清,只为他为济南说的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