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收留了他,他在府上住了段时日,逐渐了解恩人家中情况。
书生出身寒门,后中举入仕,成为当地颇有声望的文官。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早成家室,当时已是有妇之夫有子之父,府上常伴妻儿戏声。
书生忙于官务,早出晚归,又体谅家人,不让他们等他。
夜间妻儿或许早早入睡,但总会有人提着一盏灯站在门前等候其归来。
书生看到他身上的才学,但他似乎只愿屈居在府中当个小家奴,不忍埋没人才。一年后,他终于肯听劝离府。
“人各有命,你的命,在别处。”
“我的命是你给的,你让到别处,我便到别处——你希望我回来么?”
“……再别回来。”
“……好。”
余后二十多年,府门前再无一盏被提着的每夜亮起的灯。
但妙桑府隔壁那座荒门前挂的两只破灯笼,却亮了二十多年的夜。
那光可以照到妙桑府。
朝廷三年内乱平定后皇上下诏天下,召失联的太子回宫。而在外八年的太子于内乱结束五年后得以回宫时,却出让了太子位,再度离开,二十多年不着宫。
原来是回到了妙桑府,买下府旁边的荒宅住了下来。一人深居宅中,白天不示人,夜里不点灯。过路人仅听到过宅内有人扫地的声音,邻里皆传废宅内住着个怪人,不敢靠近。
废宅内有座很高的阁楼,在阁楼上可以看到隔壁府中景象。他喜欢在黑暗中目送府主人清晨离家的身影,喜欢注视夜里灯光透出窗户的书房。
府夫人早逝,他看过她的白色葬礼。
夫人死后,府主人未再娶,平淡而又更加忙碌地活着。
他看着府中三子长大成人,看着府主人为家业操劳,慢慢变老。他发现府主人依旧同初时一般……清淡,忙务时清淡、丧妻时清淡、教子时清淡,衣食住行与谈吐,同样清淡。不过,从前好一些吧,起码笑过。
他怀念他的笑。他更多地看到他叹气了——为官务、为家、为三个不成器的儿子,他一定很累。
受制着,挣扎着,适应着。
他好想将他带离周遭的一切,但他不会愿意的。他只能站在他身后,站很远,连影子都碰不到。
但他们不是全无交集,只是靠近时中间隔着他小心翼翼制造的一堵“墙”。像妙桑府与废宅之间两道墙壁划开的界线,他或许可以拆掉废宅的这堵墙,但对方不可能拆了自己家那堵,于是墙被好好地保留着。
府主人并不是毫无察觉,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在暗中帮助自己,比如有很多次陌生人投来善举,很多次家中生乱遇难,却有惊无险莫名被摆平……但他又想不明白异常出自何处。兴许如儿子奉承他时所说的,他一生为官清廉,是天在庇佑。
而他不会知道,此“天”,在背后庇佑的究竟有多少。
事情败露那年,两者都已是年至半百之人。
妙桑家长子因赌博欠债,差点被剁双手,家中不知。长子带着钱去还债时傲慢愚昧,被逼问背后金主,不敢说,遂遭势利者诬陷其行不义、偷盗敛财,还闹到衙门去。
恰逢府主人家中静休,废宅主人暗地封锁了消息。为防为官的妙桑家主受牵连,他去了衙门,现身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