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呢,他有遗憾吗?沈京华侧身看着林景源,少年时,他正春风得意,几次狩猎的表现都十分出色,圣上说他是天生的将星,十几岁时不论排兵布阵还是骑马射箭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而她是北域来的不受教条规束的“野丫头”,处处都要和他争先。
“蛮女子!”那时他这样叫她,“咱俩比比谁打的兔子多。”
“蛮女子,看到熊了还不跑,我看你不仅蛮,还傻得很!”
“蛮女子,等我猎到那头熊,你给我当娘子好不好?”
。。。。。。
他猎到了那头熊,却没有得到青云仕途,她想要永远待在北域,但最终成为了他的妻子,被困在小小的四方天。
圣上亲自褒奖了他,他是那次春猎风头最盛、最耀眼的新星。当晚,有人假传圣意,送给他一杯带毒的鹿血酒,而后他就如坠落的流星,在不久之后骑马摔断腿,瘫痪在床五年之久。
她问过沈父,但沈父也摸不准那杯鹿血酒是圣上的敲打还是党派纷争的歹计。无论是非对错,那个鲜衣怒马,踌躇满志的少年终究是陨灭了。
未被掀开盖头的时候,她也曾悄然期待了一下,想知道记忆中的俊朗少年如今变成了何种模样。这些年听说他领了个文官的闲职,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还是逍遥人间的游吟诗人?
喜庆的盖头掀开,她看见的是一个眸光暗淡,表情木然的男人,依稀还能看见少年时俊俏的影子。
“本朝历法有云,成婚三年无所出,夫妻双方可解姻缘,另觅良人,”他说,“三年之后,你可以回北域去。”
她定定地看着他,良久之后才笑了一声:“好,那。。。交杯合卺吧,也算是礼成了。”
现在她醒了,才知道那酒里被下了药,不知道幕后操作的是谁,同时她也愈发心凉,林府竟已千疮百孔,遍布各方眼线。
林景源收拾完准备上朝去,昨夜一过,林沈两家联姻之事就是板上钉钉再无变数,今天上朝各方都要观察圣上的脸色,想来今日朝堂的言谈都会被人拿去拆解再译。
他觉得烦躁极了。
垂眸瞥见床榻上安睡的人,心跳快了两下,又被他按住。
是不会有结果的事,他想,总要让她平平安安地回北域去。
不知是他的骗术太过拙劣,还是圣上丝毫不顾及林沈两家的安危,他假意瘫痪五年之久,又有意与父亲决裂,在无实权的官位上庸庸碌碌。
圣意不可违,连亲姑姑都成了圣上的说客。江山是个巨大的棋盘,圣上是执棋者,他想要这颗棋子定在哪个位置,这颗棋子就必须在那里。
父亲在外有了女眷,又生了个女婴,他无法任由圣上或是两党发难,去为难已然苍老的父亲和襁褓里的妹妹,即便那女婴和他素未蒙面。
掀开红盖头,似乎喜烛的光太刺眼,他眼睛酸涩不堪。她长大了,眉目间褪去少女的顽劣和活泼,更加沉静端庄,也更显风情。
也正是那一刻,他那仅有的贪念瞬间烟消云散,她应该回北域去,嫁给她父亲为她安排好的良人,一辈子都在北域,自由烂漫地活。
他要送她回北域去。
不久后,沈京华接到敬贵妃的旨意,邀她到宫中小聚。
敬贵妃的宫殿很大,听人说仅次于圣上。一路上她有些忐忑,这里到底不是北域,三步碰到大官,五步撞见权贵。她在北域从未被教束过繁冗的规矩,怕到时候闹出笑话,丢了林沈两家的脸面。
“快免礼,你是我侄媳妇,讲究什么规矩。”贵妃笑意盈盈地说着,却侧卧在床榻上,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
沈京华还是行了全礼,毕竟是第一次面见贵妃。
这位贵妃很有名气,不光是因为这些年的盛宠,更因为她从前的背景和经历。她是林老将军的妹妹,早年凭借着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拼劲,随圣上东征西伐,出生入死,后来圣上虽为掌权娶了重臣之女为妻,但在上位后立即赐她封号,协理六宫,位同副后。
眼前雍容华贵的女人面容慈善、体态丰腴,眉间流转皆是风情,毋庸置疑是个风韵留存的绝顶美人,只是早年那股子杀伐果断的英气和血性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贵妃拉着她聊家常,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从前的事情。沈京华觉着,这些年贵妃在宫中应该是寂寞的,谈起从前的趣事儿眉飞色舞,竟稍稍流露出少女时期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