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他必须收起自己的仁善。
越是死到临头,越是不安猜忌。
行错半步,万劫不复的,不仅仅是他一人。
陵天苏静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陛下手眼通天,其实一早便知晓,魏国有意投诚离国了吧?”
天子
捏了捏眉心,道:“魏国依附我大晋而活,在魏国都城之中,自然有朕安插的棋子死士。”
陵天苏眯起眼眸:“顾家出了一位与我交好的顾瑾炎,纵然世人都觉得我死在了川芜山上,叶家无人继承,可是陛下没有想到顾瑾炎竟会如此固执,为了一个已亡之人筹谋势力,毫无顾忌的与叶家交好,这与陛下而言,是一盘死棋。”
天子转动这拇指间的扳指:“朕一只知晓,顾瑾炎并非人们口中所说的那般不学无术,这些年他一直在韬光养晦,这于大晋而言,是一件好事。
可是啊……他终归是年轻气盛了些,叶家若仅仅只是叶家,门阀世家之间尚且能够保持一个微妙平衡的状态,可是顾瑾炎过了。”
天子缓缓抬首,那张熟悉的面庞间透着一层死意,许是他此刻半边身子都已经裹进了死亡的阴暗之中,目光再也找不到当年初见赐名时的和煦慈爱,反倒多了几分绝望阴冷的意味。
他嘴唇轻碰,声音轻缓,却是沾染着无限杀机:“他过了朕的底线!”
陵天苏对他眼底的杀意视而不见,平静道:“陛下有意削弱叶家势力,担忧顾叶两家结盟,会让大晋再度迎来一场腥风血雨,认为顾家毁去一个寿元只有五年的顾瑾炎无伤大局。
只要顾瑾炎一死,顾叶两家之间那根微薄的相连的之线便就此断去,陛下早知魏国起了投降之心,故而对于魏国的求援百般推延无视,皇家军按兵不动,却下旨让顾家出兵。”
天子道:“顾瑾炎是个可用的人才,只可惜他寿命不长,桀骜难驯,就连朕下的圣旨他都直接抗旨不尊,更是在当夜,无召进宫,提出让朕授印认可楚国亡姬的身份才愿出兵。”
陵天苏看到天子的目光逐渐冷却下来:“顾瑾炎是朕的子民,朕的臣子,朝受命,夕饮冰!昼无为,夜难寐!这便该是他身为臣子的义务。可是顾瑾炎非但桀骜不从命,竟敢扶持一个女人继任楚国新君,陵儿,若你为王,可会允许自己的臣下这般放肆!目无君王!”
陵天苏深深垂眸:“巧诈不如拙诚,惟诚可得人心。”
“你是说朕未以诚心待人?!”
陵天苏淡淡道:“陛下所谓的诚心在哪里,叶陵并未看到。叶陵所看到的是顾瑾炎带兵出征,被困于魏国战场藏岭野。
魏国将军诈亡,投靠于北离,为得求存,使得顾瑾炎腹背受敌,更有趣的是,顾瑾炎遭受的埋伏竟然是火箭围攻,火箭是魔骨磷火,能够彻底催生了他体内的魔骨爆发,莫说五年,中箭之后怕是连五日都无法撑过来。
还请陛下告诉叶陵,为何您事先知晓魏国起了降心却仍要顾瑾炎亲自带兵,顾瑾炎身负魔骨是京都秘事,何以离国人对他的弱点知晓得这般清楚?”
看似反问的话语,陵天苏说的平淡至极,肯定至极。
他殇起那双宛若承载了幽蓝月夜的眸子:“明主之道,必明于公私分明,可是陛下心中存了私心,你想让顾瑾炎死,甚至不惜牺牲三万晋军为他一人陪葬。”
陵天苏缓缓抬起眼眸,定定地看着天子:“国无常强,无常弱。陛下若是生在太平盛世,也许会是一个明圣之君,只可惜,战乱四起,陛下便乱了阵脚,连手中的锋刃都不知指向何方。君王尚且未能奉
法,又何必责怨大晋气数已尽。”
“今夜我留下来,并非是要质问关于顾瑾炎的事,我只是看在叶陵这个名字上,奉劝秦叔叔一句话。”
时隔两年,天子显然没有想到还能够从陵天苏口中听到这个称呼,绝望阴冷的目光不由浮现出难得的柔软。
可接下来,陵天苏淡淡一言,将他打入深渊。
“您乱了分寸,已经不适合再为君王了,趁着如今健在,尚且能够稳压那群蠢蠢欲动的皇子们,尽早拟旨,选定下一任新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