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舒服。”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心里不舒服。”
“谁让您不自在了。”
“不想看姓陶的那个脸,挂拉。”陈老太太瘪着嘴。家文没多说什么,待卫国回来。她把婆婆的情况简单跟卫国说了一下。
卫国问:“你怎么看?”
家文说:“你决定,我没意见。”
卫国直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不让俺娘这么轮着住,就跟我们过,你觉得行么?”家文笑说:“我看早娘都是这个意思,要么就跟我们过吧,光明也要人带,而且娘累忙了一辈子,老了老了,该过过舒心日子。”
通情达理。卫国激动地在家文脸上啄了一下。
当天,陈老太太就留在饲料公司没动。卫国去单位给大哥克思挂了个电话,说娘今天不是很舒服,就先不往那送了。晚上,陶先生得知,松了一口气。她当然不希望婆婆过来,两个人都不自在。光彩要人带。陈老太太并不上心。这也让陶先生不痛快。可终究没办法,外的到什么时候都是外的,不是自己皮里出的,想要掏心掏肺,也装不来。
大礼拜,克思、春荣、春华都到卫国家来看老太太。
卫国忙着改造锅台。原来的太小,现在用砖头重砌,在腻一层水泥。克思来了,也不帮忙。他一个副教授,只会卖嘴皮子。动手能力接近于无。春荣春华是女眷,帮不了上这些体力活。卫国也不需要他们帮,只让哥哥姐姐们都进屋休息。家里弄了一缸金鱼。陈老太太带着光明围在玻璃钢外头看。
春荣实诚,问:“俺娘,你哪里不舒服?”
陈老太太应付一下,“哦,现在好了。”
屋外头,家文开始炒菜。老太太听到声音,赶出去,招呼着,“让你二姐炒。”春华连忙接过锅铲,让家文进去。陈老太太抱着光明,站在一旁。乌白菜洗好了,放在一旁,春华开始倒油,热锅。用的是菜籽油。陈老太太提醒,“刮点猪油。”她吃猪油吃了一辈子。困难年代过来的,有猪油,就等于见荤了。
“猪油吃多了不好。”春华提醒。
“香一点。”陈老太太坚持。春华只好从窗台子上的猪油盆子里刮了一点。隔壁邻居是一对上海知青。都在饲料公司工作。他们有个女儿,比光明大一岁。男主人叫顾得茂,是科室主任。他老婆叫刘爱玲,是个会计。问到香味,顾得茂从自家屋里出来,见陈老太太在,打了声招呼,说:“哎呦,这味道香的,跟上海家里的差不多。”陈老太太老于世故,又是最好客的,连忙说:“中午来这吃。”顾得茂连忙说家里已经做了。陈克思踱出来,他知道顾得茂是上海人,就故意跟他聊起上海的历史。两个人叉着腰,对着外面的天,高谈阔论,仿佛历史学者。刘爱玲喊她丈夫,“老顾!煤糊子来了,下去搬!”顾得茂只好脱出身来,去干体力活。刘爱玲对陈克思笑笑,“不好意思啊大哥,这做着大排呢,没火了。”
吃饭坐一屋子。楼房,自然没有北头的自建平房宽敞。但这代表着一种现代化的生活。一家人挤在一处,热热络络。饭后。卫国说正事,“哥,姐,娘年纪大了,来回跑来跑去也麻烦,你们工作都忙,要不娘就在我这住吧。”克思心中大喜,但面上还是轻微反对,“那多对不住娘。”
陈老太太纠正,“行啦!月月按时拿钱来,就算对得起我了。”大家一听口风,陈老太太主意已决。春荣、春华都表示同意。克思装模作样了几分钟,也同意了。商定每个月各家给八块。不提。克思下午到家,跟陶先生说了。陶先生刚开始挺高兴,婆婆不用来了,在眼跟前,彼此折磨,她又没孩子,总觉得不够理直气壮。但转而又有点不大高兴。每个月给八块。以前一直是五块。现在只在卫国那住,涨到八块。陶先生道:“铁定贴补过去了。”克思到底护着他娘,也就劝,“算了,图个省心,不然你总是不自在。”虽说的是实话,可摆到明面上,显得陶先生特不孝顺,她立刻不愿意。伪善惯了,她先生坚决不做暴露在外面的坏人,“什么叫我不自在,这么大的屋子,哪不能住,我天天白天上班,晚上伺候,有什么不自在的,我巴不得娘多来住两天,跟光彩也亲近亲近,我怎么不自在了。”
克思克制不住他老婆,只好息事宁人,“行行行,那就这样。”
陶先生的气还没出完,这么多年,她始终压抑,如今正好借机撒出来,“这事十之是家文的主意,哼,到底是上过高中的,懂得挟天子以令诸侯。”
越说越歪,克思都觉得好笑,“娘是什么天子,还值得特地挟一下。”陶先生冷言道:“你还看不明白,这个家,谁得到娘的支持,谁就是老大,卫国家文现在就是的大哥大嫂,你我都是孙子。”克思嘟囔,“什么孙子,娘自己有孙子,还要你这个孙子……”这话犹如毒刺,一不小心扎到了陶先生的神经,她当然生不出孙子,弄了个孙女,还跟做贼似的!
她一把抓起桌上凉杯,摔在地上。当啷一声。水溅得到处都是。
“疯啦!”克思忍不住吼。
光彩在旁边大哭。陶先生抱起她,躲卧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