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在医院呆到很晚,却没跟刘梅再说什么,甚至连目光的交流都很少,完全就像是两个陌生人。
绝大多数时间,他都在跟刘文梁唠嗑,谈家乡的变化,聊儿时的记忆,套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说实话,这么多年,他都没陪自己的父亲说过这么多话,上次往家里打电话,都已经是一个半月之前的事了。
话是开心锁,三叔七叔的叫着,聊着聊着,刘文梁紧锁的双眉渐渐舒展开来,情绪也好了很多,尽管聊天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在拉近彼此之间距离方面,还是有很大作用的,而此时此刻,他所需要的正是这些。
局面完全按照他的预估在发展着,聊到最后,刘文梁主动问道:“陈总啊,我这点事,公司到底打算怎么处理呢?”
他低着头,故作思考状,沉吟良久,轻轻叹了口气,转而问王洪明道:“洪明,保险公司那边联系好了吗?”
王洪明鬼机灵,听他突然问这么一句,眼睛眨巴了下,随即心领神会,连忙说道:“应该是联系了吧?不过今天是周末,估计可能要周一才能处置。”
这是一句两头堵的话,进可攻退可守,怎么论都不犯毛病。他听罢点了点头,把手一挥道:“你跟他们说一声,咱们不报案了,七叔的赔偿,我们自己想办法。”
王洪明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说道:“陈哥,这能行吗?自己想办法,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呀?”
他则苦笑着道:“如果报案的话,按照保险公司的那个算法,七叔这条腿根本就给不了几个钱,而且一旦走了保险,我们就不好再出面了,这笔钱,还是我来想办法。”
王洪明机灵得连眼毛都是空芯的,他的话音刚落,便满脸为难的嘟囔了一句:“陈总,你这么做集团公司那边能同意吗?刘总还不的怪你多事啊,搞不好。。。。。。”话还没等说完,就被他挥手打断了:“不用说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刘文梁见状,感动得脸涨得通红,连忙说道:“陈总,你可别因为我的事在犯错误啥的,我知道保险公司赔得少,大拿和队长他们都给我打听了,也就二十五万上下吧,得先去做伤残鉴定,等鉴定出来之后,还要履行不少手续,磨磨叽叽的老麻烦了。”
他则淡淡一笑:“七叔,不瞒你说,换成别人,我肯定公事公办,通过保险公司,我这边少了很多麻烦,赔多赔少与我不发生任何关系,就算你不服,打官司也是和保险公司,可那样的话,你就吃亏了,谁让咱们是乡亲呢,我没办法让这条腿再长出来,但尽我的所能吧,让你多得到些补偿,能做的就这么多,到时候你别挑我的理就成。”
“不能不能,你这么为我着想,我哪能挑理呢!”刘文梁赶紧说道。他听罢,见火候差不多了,于是便站起了身,笑着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安心养伤,这事包在我身上,保证让你满意就是了。”说完,朝王洪明点了下头,两人便朝病房外走去。
刘梅父女也起身相送,一直到了楼外,刘梅爹还拉着他的手,颇为感慨的道:“陈曦啊,文梁这点事就拜托你了,他没儿没女,能多给他弄几个钱就多几个,将来老了,总不至于没着落。”
他连连点头,正欲上车,却听刘梅轻轻喊了声他的名字,于是便又退了出来,见刘梅欲言又止的样子,便亲热的将她扯到了一边儿,低声问道:“咋了梅子,你还有啥事吗?”
刘梅低着头,半晌,才喃喃的说道:“我知道你是个重义气的人,但是。。。。。。别因为七叔这点事。。。。。。再犯错误啥的,你当领导也不容易。”
他的脸一红,幸亏夜里看不清楚啥,也不敢看刘梅的眼睛,只是压低了声音说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说完,转身上车,王洪明则启动汽车,缓缓驶出了医院的大门。
“陈哥,我刚刚没说错话吧?”开出去一段路,王洪明这才笑吟吟的问,
他轻轻点了下头,随即说道:“洪明,我记得你有个同学在平安保险吧。”
“是啊,可公司的意外伤害险不是平安的啊,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啊。”王洪明不解的道。他淡淡一笑:“不是要他帮忙,你让同学找个这方面的专家,把老刘这件事到底能赔偿多少给我算出来,我要准确数据,越详细越好,而且要尽快,在老刘出院之前,能搞定不?”
“没问题,这根本不算事啊。”王洪明爽快的答应了。
他没再说什么,而是点上一根烟,默默的望着窗外的夜色出神。其实,这场谈话相当成功,通过反复的试探,他已经大致掌握了刘文梁的心理底线,本来是应该高兴的,可此刻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明明并没做什么亏心事,就是感觉心里发虚,想了好久,终于想清楚了原因。
这么多年了,一切都悄然发生了变化,没变的却只有家乡人的那份纯真和善良。
他之所以要一唱一和的跟王洪明演这出戏,无非就是怕刘文梁看出他的真实意图,然后趁机来个狮子大张口,或者提什么无理要求,毕竟私下解决最怕纠缠不清,一旦拖起来,那才叫麻烦呢!
可能真应了那句话,我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用我所谓的聪明在善良面前抖机灵,看似得计,实际上却是令人作呕的虚伪与拙劣。
想到这里,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身边的王洪明见状,连忙低声说道:“陈哥,要我看,老刘这人傻乎乎的,挺好忽悠的,不行我再给他敲敲边鼓,到时候多给他个万八千的,赶紧打发走算了。”
他没说什么,只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王洪明见他的情绪不大好,连忙闭上了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回到公司的时候,已经是快夜里十点了,小周那边儿还亮着灯,可他实在懒得跟这家伙废话,于是径直回了房间,进屋的一瞬间,小周应该是听到动静,也推门出来了,似乎想说什么,他却连看都没看,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那天晚上,他又梦到了刘梅,与以往的模糊不同,这次刘梅的形象异常清晰,连脸上那些细密的皱纹都一清二楚,他想过去说点什么,却发现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无论他如何加快脚步,都始终无法走到近前,定睛再看,刘梅似乎又变成了当年的样子,整个人也渐渐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