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响乐团的声音——
是如何在那个身体、那个鼓膜、那个指尖之上响起的呢?
司仪应该会以流畅的声音介绍下一个节目吧。先用日语,然后再用英语。
《空中飞人?圣修伯里!》
受到呼唤,然后现身,全身以亮片细细点线的纤巧外型。我明明非常清楚那并不是我的身体,可是还是涌起一股冲击与厌恶感。
好想吐。快要吐出来了。为什么?我自己明明知道理由啊!
站上舞台的爱泪非常地美。我希望她会是这个样子,也深信她一定会是如此。可是那份美丽果然还是让我感到挪心裂肺的酸楚。
因为就算基因再怎么相同,站在那里的人毕竟不是我。
镜头对准了舞台上方的全景。这原本就是为了观看舞台表演进度而装设在休息室后方的摄影机。不过现在的电视画面比休息室后方的荧幕大上许多,所以勉强可以看到她的侧脸,以及环绕在她身边的氛围与表情。
化妆方式是我教她的。
不论是洒上亮粉的假睫毛,还是腮红的位置。
动作是她一直以来观察所得的。因为很喜欢。爱泪是这么解释的。因为很喜欢、因为一直都在看着。这份天真无邪是她独有的东西,而我没有。绝不可能有。
我用力握着遥控器,握到指节发白,同时咬紧牙关。好想痛哭一场,好想把电视的电源给关了,当作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可是——
可是我的目光却被吸引住了。我的心,就在画面里头。
身体向后宝,用力一瞪,跳跃。画面当中的圣修伯里朝着空中飞跃的时候,我也不由得跟着仰起身子。
遥控器从我的手中滑落,摔在亚麻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声音。我并不是非常在意这件事,只是持续弯着腰,让背部肌肉的神经全部紧线起来。
黑暗的病房。
交响乐团的、音乐。
相互重叠的鼓动与神经、仿佛中邪一般的夜间飞行、随心所欲地飞向远方。身体不断旋转,在空中交错移动,然后飞翔。
「!」
当画面中爱泪的手松开秋千的那一瞬间,我的身体猛烈地痉挛。要掉下去了!我心里只有这个念头。
黑暗的病房。这里明明没有任何可能让我掉下去的地方。
我狠狠地噎住,眼泪涌了出来,我忘了呼吸的方法。眼前虽然不断闪燥着光芒,但是那并不是聚光灯,而且也不是观众在大地之上闪闪发光的视线。
病房当中的孤独却一点一滴地掐住我的脖子。明明就算停止呼吸,我也无法自己杀死自己。爱泪的表演非常完美。相信她应该比我更美、比我更稳定,做出了我所没有的演出,着地动作也非常鲜明例落。
脸頼上浮现了蔷薇色的兴奋之情。她对着如雷的掌声高高举手,然后深深地躬身行礼。随后立刻得来此起彼落的口哨,以及更大的欢呼。
她现在正是少女马戏团最闪亮的一颗星。当她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变得更深。之后,又行了一次类似点头致意的礼。
我倏地皱起眉头,仿佛趴下去一般检起遥控器,稍微倒了一点回去,重看她的笑容。
——她笑了?
的确没错。那并不是充当成防御机制的微笑,而且也不是攻击用的微笑,更不是身为担纲演出者的亲切服务。她的的确确是对着某个人笑了。
在那个广阔的大厅当中,她凝视的位置不是特别席,而是毫无关联的其他座位。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相当幸福的微笑。
那个为了某个人而露出来的笑容,我自己也不曾在镜子里面看见过。我心想。
才艺表演学校一次就考上了。
我深信自己一定会考上,所以根本不可能会落榜。我的目标是空中飞人,没有其他选项。看到我穿上那件领口宽大、十分显眼的水手服,爱泪拍着手称赞道:「真适合你!」至于爱泪的高中西装制服,也同样非常适合她。
我们在玄关门前拍了照片。
来交换衣服穿吧!我们已经不会再这么说了。
穿着如此截然不同的衣服出门,在我们一直以来的生活方式当中,还是头一次发生。
才艺表演学校的指导绝对不是轻松的,但是越是辛苦,就越能感受到熬过这些事情的喜悦。那是能够重新打造身体的欢喜,能够逐渐变成某个和他人不一样的人。透过这些动作,让我得以确认现在自身的存在以及未来。
早一年入学的学姐们,指导非常严格。我曾经被罚跪坐在湿漉漉的走廊上五个小时。记得理由是因为我打招呼的方式太猖狂了。其实理由这种东西根本无所谓。因为这些不请理的虐待,以及忍耐这些虐待的时间,都是必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