鹈川家的榻榻米店,陷入债台高筑的慢性赤字状态。土地与建筑物早已拿去银行抵押,妙子小姐被捕已无还款希望的现在,不久就要被银行拍卖了。家产已被回田商事申请扣押。有一些禁止扣押的动产也被染指,因此那方面由我出手解决,但光靠家产无法将回田商事的债务还清,就算最后获判缓刑,妙子小姐也得在无家归的情况下背负债务。
重治去投靠了住在浦安的兄弟。一看到我就挤出慵懒的笑容。「听说你当上律师了,你可了不起了。这都要归功于我家收留你。」他讲了一堆这种话,最后还向我要钱。之前听说他是肝硬化,但我费了一番工夫才得知正确的病情。重治的医师是个精明干练的人,以因此他以保密义务为由死都不肯告诉我。最后我取得妙子小姐的委任书,他虽未告诉我病名,好歹还是透露了一句话:「能做的我会尽量做。但请告诉他太太,日子恐怕剩下不多了。」
对妙子小姐而言这是痛苦的事实,但我一边留意尽量不要夺走她的希望,同时还是把该说的全都告诉她了。她露出当时不时会浮现的缥缈笑意。
「我都明白了。这下子我可以下定决心接受审判了。」
她说。
我无法把妙子小姐交给公设辩护律师。虽然她明显没付款的能力,但我坚持费用事后再商量,成为刑事被告人鹈川妙子的辩护律师。
那场审判终结,是在昭和五十五己逼近的十二月。
我接到浦安的医生通知。长期卧病在床的鹈川重治逝世。
那是个下著冷雨的日子。我也出席了丧礼。
丧礼很冷清。没有任何朋友为重治特地赶来,除了亲戚之外出席的好像只有我一人。
亲戚们看起来也不怎么悲伤,毋宁是摆明了很高兴甩掉烫手山芋。
「把家都搞垮了,亏他有脸活到现在。」
一位肥胖的女性,毫不忌惮周遭目光地如此公然宣言。
「要不是那种人继承家业,调布的房子本来可以由我们继承。结果却平白无故送给银行。要死就赶快去死,偏偏他临死还要拖拖拉拉。」
这可是丧礼。果然,看似她丈夫的男人呵斥:
「住口,还有外人在。」
「可是,连丧礼费用都是我们出钱,哪有这么荒谬的事。」
「你够了没!」
但那个男人也不屑地补充道:
「和杀人凶手结婚,又不是重治的错。」
想必,他早就知道我是妙子的辩护律师。
的确,鹈川重治不是一个勤勉的人,但是,毕业后我自认也看过形形色色的人,他倒也不是什么大坏蛋必须遭受死得如此冷清的报应。不擅做生意的男人,花天酒地弄得债台高筑的男人,在这世上多得很。那些人可没有通通死得这么惨,果然,是重治太倒楣。
待在除了火盆没有其他暖气设备的寺庙听和尚念经,我忽然察觉,当初他与妙子小姐为何会结婚我并不知道起因。今后想必也无从得知,每个人各有意想不到的命运,如果一一穿凿附会妄作猜测未免失礼。
上香时,近距离看到遗照。想必是临死前才为丧礼特地拍摄的。黑白照片中的鹈川重治身形消瘦,带有浓重黑眼。圈的双眼凝滞暗沉。由于见过他还算健康时的样子,这张遗照益发感伤不已
自浦安回来,我还来不及换下丧服就去向妙子小姐报告死讯。走进八王子拘留分所接见室的妙子小姐,一看到我的服装便赫然止步。她似乎醒悟了一切。一坐下,她就主动问我:
「外子死了是吧?」
我默默点头。
妙子小姐垂头,蒙著眼静静哭泣。被铁栅栏挡住的窗外,冬雨霏霏不绝,仔细想想在漫长的拘留期间,妙子小姐一直很担心重治。每次接见,她都会问「外子现在怎么样了」,写信时也会提到「不知您是否知道外子的病情」。然而,她终究无法亲自替重治送终。
我很庆幸自己是律师。正因这不是普通而会而是以律师的身分接见,才能给予妙子小姐不受拘留所人员妨碍尽情悲伤的时间。她始终不曾出声,只是不时抖动肩膀不停流泪。
过了很久,妙千小姐终于抹拭眼睛,深深朝我一鞠躬。
「你出席了外子的丧礼吧……他生前对你那么冷漠,你还能有这番心意,我眞不知该如何道谢。」」
「哪里,该感谢照顾的是我。
这句话很自然地衷心道出。
「丧礼是他的亲戚办的,坟墓的地点我也问了。」
我稍微放任音量,继续说道:
「如果你希望,我可以代你办理保险金的领取手续。你先生的事我很遗憾,但今后,你需要钱。」
「麻烦你了。」
妙子小姐再次低头行礼说。
「但是请把那笔钱拿去用。对你很不好意思,但我想先把积欠过世的矢场先生公司的债还清。剩下的钱,就当作拖欠你的辩护费。」
辩护费晚点再说无所谓,但我也赞成还清债款。妙子小姐杀人的原因就是欠债,还清那笔债在道义上走理所当然,同时,也能给法官留下良好印象。幸好,剩下的债务已不多。即便加上利息,重冶的保险金也足够抵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