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项羽不用刘季阻拦也停下了步子,刘季则怔怔的伸手抹向脸上的温热处,再收回手一见是红色,脑子便有些发懵,两指不自觉的碾磨起来。
血!
刘季有了猜测心惊肉跳着。
“啊——啊——”
樊哙痛极的哀嚎声传入耳中,刘季心头一跳,猛然转头,果然见樊哙右手被人齐腕斩下,正鲜血直流。
刘季快步奔到他面前,急得对身旁的人连推带踹道:“快去叫军医!快!”
刘季和樊哙此处的慌乱明明声音更大、动静更响,却怪异的没有多少人关注,大家的视线都投向了斩手的另一方……
真是人不可貌相!
谁能想到平日里温和文雅如一泓清泉温水的男子出手这么果断勇烈,更叫人吃惊的是他此时的表情。
此时的周宁,脸上不悲不喜、不惊不惧不怒,她的手大概因为太过用力而有些微颤,但她的神色却平静极了。
她将刀还给站在她身侧被她拔刀的她的士卒,然后垂着眸子将自己手腕断掌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再然后就是轻轻的一声“嘭”响,断掌掉到地上,拍起一阵低矮脏污的灰色尘风。
她太平静也太冷漠了,与平常的、他们印象中的、或是想象中的她应有的性情模样全然不同。
巨大强烈的反差镇住了所有人。
周宁睫毛微颤,不如此又如何呢,叫他起了此念行了此举还全身而退,这日后只怕谁都敢来试一试了,若哪次不防,被人得手,那么她就要以女儿之身立于在场诸位之间,被人……
当做战利品吗?
项羽对她的心思,刘季对她的觊觎,甚至樊哙心中的不平,她全都知道,所以她决不能在如此情况下暴露自己的女子身份,更不能在女子身份时有个她必须言听计从的生身父亲。
周宁抬眸看向吕家诸人,淡声道:“我确实不是吕媭。”
她的眼中其实并无恫吓警告,亦或是杀意怒气,但吕家诸人还是被骇了一跳,如此漠然的视线,仿佛他们只是……与她毫不相干、对她无足轻重的物件。
吕公闭了闭眼,似乎身子也往后倒了倒,他看到溅到自己鞋上的血点,咽了口唾沫,喃喃道:“我,我知道不是……”
“你知道不是,还要逼先生解衣,甚至强行扒先生衣衫,怎么,是想要欺辱先生吗?”不待吕公说完,同样被吓到的黑回过神来立马怒而骂道。
此话一出,项羽虎目圆瞪,握住腰间刀剑,怒目视向吕家诸人。
吕公脸色瞬间煞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倒退半步,连连摆手道:“不不不,老夫绝无此意。”
吕泽和吕释之看着项羽和周宁的视线里带上了怯意和懊恼后悔,吕雉看向周宁的眼神也带上了些微恐惧,全然不复初见时的温情依赖。
周宁垂眸,收回视线,终于,所有的吕家人都不再认为她是吕媭了。
刘季单膝跪在樊哙身边,看着军医为他包扎救治,听着自家兄弟的痛呼哀嚎,看着鲜血浸透了一层层纱布,他低垂的脸上目光沉痛,愤恨难掩,不过他开口所言,却是温厚而公正的。
他道:“今日之事确实怪不得周左徒,士可杀不可辱,若不是敬您是老者,这刀剑只怕也要加于你身,说起来,周左徒已经对您手下留情了。”
刘季言罢,目光沉沉的看向吕公。
今日事已至此,若不辨个干净彻底,他不甘心,他的兄弟也不会甘心。
这话说得大气,说得是帮理不帮亲啊,但周宁一听却知不好,瞬间看向高暗示他小心防备,果然,只见吕公的身子晃了晃,道:“今日之事是老夫胡搅蛮缠了,老夫给左徒赔罪。”
说罢,腿摆子一弯,竟就要给周宁下跪。
周宁眸色一沉,她没想到吕公还真舍得下这么大的脸,此举明里是道歉,暗里还是逼迫。
他们是想着她若是吕媭,绝不可能看着自己父亲给自己下跪。
周宁看向高,高立马会意上前稳稳的扶住了吕公,叫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跪下。
她确实是不能接受吕公给自己下跪,吕公和樊哙不同,樊哙是壮年男子,体魄武力皆胜于她,她因樊哙无礼而将之斩手,可以说是她勇烈,但吕公是老者,又手无寸铁,她若如此待他,便是失了仁义。
所以今日之事,若让吕公给她下跪,轻者有失仁义之名,重者……
孝道大于天,万事总有暴露的可能,万一有一日她的身份暴露了,今日吕公给她下跪之事,便会是她一生难抹的污点,更甚者,会叫她万劫不复。
周宁微微垂眸,她得想个法子,叫她即便身份暴露,也与吕家关系不大,甚至没有关系的法子。
见周宁手下之人扶住了吕公,刘季的眼睛眯起,吕公等吕家人的心头也都又升起了希望。
周宁稳步走向诸吕,对吕公道:“您是长者,又是我同僚的岳山,既然您一定坚持我与你有血脉之亲,恐怕只解衣是不够的。”